问道之远(321)
近年,天地间阴阳两气运转愈发迟缓,怨气虽未有大的变化,灵气却渐渐混浊。这也是为何近百年来,凡间除了玉妙宫那位前掌门,再无其他渡劫飞升者。
而在遥远的天际,星河逐渐黯淡。在月光明朗的夜晚,便可望见天那头,夜幕上空似乎有一道极微小的裂口。
这道裂口之小——在凡间,除了云倏,能观察到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
云倏不信预言,他一直认为预言是谎言,是天道借此压迫阿一的幌子。而近百年阴阳两气运转变缓,灵气变混浊,到了如今——预言中的最后一百年,天际又出现微小裂口,一切似乎都在证实:
预言是真的。
这正是天地大劫的预兆。
正道愈发坐不住,决定对浮幽山不渡界展开围剿。
而这时候的云倏则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为何天地大劫会和阿一扯上关联。
大劫不是天地更迭的一个周期吗?十六万年为天地一劫,八万年万物生长至顶点,又八万年万物跌落至低谷,盛极而衰,衰即又盛。
过程虽然难免惨痛,却乃天地演化的规律。
既是规律,为何天道偏偏要用预言,将大劫与阿一扯上关系?
云倏需要一个解释。
以他的认知,天地大劫是周期,是不可避免的法则。而按预言的说法,除去异数,便能避免大劫?
避免大劫意味着什么?云倏清楚,若能避免新生的阵痛,平和地过渡到下一周期,将拯救多少生灵。
曾经,他修道便为渡苍生。如今拯救苍生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他却不敢去相信。过往牢固的信仰在一步步溃塌,他急需一个答案,证明一直以来,他想要阿一活下来的想法,是对是错,是符合道义的还是究于私心的。
于是,云倏闭关,向师尊问道。
开始的一年,仙鹤灵芝便是他的眼睛,替他照看阿一。
可疑问一开始生出,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眼睁睁见那孩子跌落不落渊底,浮幽水中,而他还处于割裂之中,一个自己叫嚣着去救:阿一该多么疼,多么绝望。
另一个自己冷眼说着:这是出于私心还是道义?这是对是错?天道与师尊阻你那么多回,也许正因为他们是对的。天下同道修士阻你那么多回,也许正因为他们的确身处正义。
也许,只有你一个人错了。
你无视了天下人的苦难,眼底只有自己的私心。
寒来暑往,数个十年,这尊神像仿若泥胎,无视他的苦苦追问,没有任何回音。
那便是对他私心的惩罚吧?
他没听见阿一被一刀刀剥皮去骨的惨叫,也无视了阿一在幽火中一遍遍焚尽骨骸又再度生长时那双眼睛的绝望。他又听见天下人的责难,闭眼时无数次看见大劫之中,从地狱里向他伸出的无数双手。
那便是惩罚吧?
……
思绪回到当下,云倏撑着守一剑站起后,终于听见那道熟悉的无悲无喜的声音。
他便明白自己身处何时了。
闭关五十年后,天尊给予他回答之日。
“汝即是吾。”
“吾即是汝。”
“汝应明了,吾为何这般做。”
那是上辈子的云倏,无法忘却的一日。
只因他看清了师尊的真面目,那真面目里,倒映着他的脸。
那所谓的真相,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汝之爱非爱,不过源于吾的一缕执念。”
“既明悟如此,汝还不肯悔改?”
这便是爱之境的最终考验了。
听着师尊的声音,再次面对上辈子这一件让他认知皆溃塌的事,他已能做到面无表情,无波无澜。
现世的云倏,正身处前世的场景,面对始终如一的天尊,给出当下的答案。
——
幻境破除。
云倏扶住守一剑剑柄,出现一片迷雾中。
“阿一?”他试探地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回音。
只好往前再走,不知走了多久,迷雾渐渐消散,眼前是一处悬崖。天际被染成红霞之色,悬崖之上,立着一棵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巨树。
巨树枝叶如四季变幻,一会儿满树赤色花瓣,一会儿挂满浓绿枝叶,一会儿秋风萧瑟,叶片转黄。再一会儿叶片彻底掉光,枯枝挂雪。等眨眼工夫,又长出嫩叶,散开满树红花。
看来,这便是通天神树了。
云倏的目光只轻飘飘落在神树上一眼,便很快移下,落到树下蓝白弟子服的青年身上。
青年正背对着他,身边站着少女身形的吹盏。
而染霄子与她徒弟沐青离神树最近,模样却看上去最惨烈。
沐青肉/体早就消亡,是他师父染霄子用尽修为才留下他的残魂,用傀儡术附身在一个木偶身上。木偶大小与沐青身形相似,故而平常人看不出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