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140)
解轻舟勒紧缰绳,身边的副将高煊见状问:“将军,不等了吗?”
解轻舟打马前行:“时候不早了,城外将士们还在等呢。”
阿寒那丫头,肯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每回他出征,她都躲起来偷偷哭上一回。
解轻舟——不如说临时占用这躯体的衣轻飏,在心里明白,这也是最后一回惹她哭了。各种意义上的最后一回。
这次的障和往常都不太同。
以往只要找到障眼便完事,这回勾陈弓都背在了他肩上,障还没结束。而且大概因为是神识虚弱时被强拉进障的,他没有自主能力,只能按前世行为说话。
衣轻飏颇为郁闷。
但没过多久,他也想开了。
现在出去,太过尴尬了。
不止是暴露了自身实力的问题,还有……
他心很乱,尤其因为做了那事儿以后,大师兄居然还试图抹去他记忆。
他不喜欢被欺骗被隐瞒。何况大师兄在和他做了那种事儿后选择抹去他记忆,不就意味着他不想和他来真的吗?
明明,明明……上床时他还那么热情。
怎么能,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光是想想自己叫了声「大师兄」,他那僵下来的身体、不敢置信的表情,衣轻飏就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
打住!不能再想。
冷静,他要冷静地分析一下大师兄的动机。
——莫过于说,是为睡了他就抛弃他的男人找一个正当理由。活脱脱那种没救了的失足妙龄少女既视感。
他还没分析出一个正当理由呢,眼皮子陡然一跳。
右眼跳灾。
当街骑马的解大将军在途经城门处,忽然被人拦下。他急收缰绳,低垂眼睑看去,只觉两眼都被那身道袍的白给灼伤了。
白得遗世,白得冷漠,白得正经——白得好呀。
衣轻飏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道人,盯着他那张无俦如玉、毕恭毕敬的脸。
身边的副将们戒备起来,解将军虚按手掌,示意他们无碍。街边、城楼上早起便排队等着送解大将军出征的百姓们,齐齐抻长脖子,议论那忽然拦路的道士。
“解将军。”道士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在您出征前,贫道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衣轻飏眼底微黯。
果然是道袍一穿,人就正经得他高攀不起了。
虽然明知这是前世发生的事,而且这男人即使有现世大师兄的身体,也可能只是障捏造出的幻象。衣轻飏仍忍不住这么恶意地揣测。
当然,更多是委屈。
刚以为你和心上人情投意合,还是在正赴云雨之时,就因为你唤了一声心上人的名字便要被他抹掉记忆「灭口」——换了谁,谁也不好受啊。
好吧,解个毒而已。是他自作多情了。
衣轻飏眼神再委屈如失足妙龄少女,解大将军还是端端正正的,在高头大马之上回了一礼道:“这位道长,请讲。”
“敢问将军,信命吗?”
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由无语,这道长是山中修行太过寂寥,吃饱了没事,找他们将军来论道吗?
事实证明,清都山前掌门笑尘子四处给人瞎算命,是这时留下的传统。
解轻舟沉默片刻:“命这东西,实在不可捉摸。但我信天道冥冥,定自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自己前辈子说的这话,如今衣轻飏听来,只勉强信个最后一句。
解轻舟驾马,欲绕过这位有些莫名其妙的道长离去。却听这道长突然道:“不要去——”
“不要去哪?”在他身畔勒住马,解轻舟侧头问。
道士双眸幽玄,如一口守望多年的深渊之井,倒映着说不透的命运与情愫。
正如他以往数次出神地注视他小师弟一样,那眼神实在太过熟悉,让衣轻飏几乎脱口唤出大师兄。
“将军,此次出征必有劫难。”道士眼底光影专注,让人难以怀疑他说出的话。
解轻舟一怔,他周围听见这话的副将高煊也是一怔。
解轻舟略扬起眉:“道长何出此言?”
眉高目深的男人道:“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是……败仗?”
“胜。却是你的劫难。”
解轻舟听到这儿,轻松地笑了:“既是命,便早晚要来,人力岂可阻挡?而我听说,修道之人最信天命。道长又为何出现在此,以一人之力阻挡天命?”
男人静了片刻,在他预备拉缰时,重复一遍:“不要去。”
清漠的语气里蛰伏着不肯罢休的固执。
解轻舟这回正视向他,轻轻一叹。
“道长,既非此间人,何问此间事?”
云倏眼底光影怔忪。
衣轻飏轮回几世也不会想到——
这句无心之言,坠落在那时大师兄心原之上,蚀留了经年多久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