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84)
杨越见他恢复常态,不再发难,稍微松了口气,答道:“殿下不让惊动别人,五殿下,咱们出去说。”
洛凭渊跟他走出帐外,杨越当然不能擅自说出碧海澄心的存在,只有含糊道:“殿下这是老毛病,有时隔段时间发作一次,过几个时辰会好转。他不想让人知道,谷雨要熬药,殿下也让他到远些的地方,免得药气冲了旁人,坏了狩猎的兴致。”
洛凭渊怒道:“什么时候了,还管兴致!他是病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
杨越摇头叹了口气:“宁王殿下多年不在,是以不知,殿下这些年,每次生病都是这样过来的,御医未必请得到,到了也未必管用,传扬出去则是有害无益。这次出门幸而带了对症的药,缓几个时辰,应该会过去。”他在静王府七年,于具体情形比旁人都清楚,语气中不觉流露出凄凉,又道:“五殿下还是明天再来吧。”
洛凭渊怔立了一会儿,他如今已明白做事不能凭冲动和莽撞。或许的确如杨越所说,在这遍地是营帐和人的地方张罗着请御医,可能于静王意味着更多麻烦。
他低声道:“那么,我陪陪皇兄吧,多少照看些。”
杨越无法,唯有由得宁王。
洛凭渊重新回到帐幕里,拖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洛湮华仍然如他刚才出去时那般静静躺着,只是眉间蹙得更紧了。
洛凭渊摸出块帕子,小心地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他小时候看到过不少次皇兄睡着的样子,那时候他总是很得意地想,他的皇兄长得真好看,比四皇兄还要好看。那时候的洛深华也很沉静,但更偏于健康明朗。曾几何时,这张熟悉好看的脸上多了如许多疲倦和痛楚。帐中安静得近乎惨淡,与狩猎饮宴的欢腾相比,如同另一个世界。
他多少次闻说静王身体不好,处境艰难,但直到今晚,才觉出那些病痛和冷遇如此深切地镌刻在时光里,不曾间断。自己去了寒山派又回来,恍如隔世,但洛湮华在洛城面对的困境一直存在,从九年前延续至今,仍似看不到尽头。想到这些,他的手有些发抖。
静王自然觉察不到宁王的心绪,他的力气都用来对抗体内的毒性,此时感到额头上有轻柔温暖的触感,他迷迷糊糊说道:“阿肃。”
洛凭渊的手顿了一下,听到他又轻声问:“凭渊走了么?”
“走了。”洛凭渊叹气道,有些不是滋味。静王病得神志不清时想找的是秦肃,惦记的仍是让自己走开。也许回去后该设法早点从静王府搬走。
洛湮华果然轻轻松了口气,像是安心了些。洛凭渊心里一动,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么不想见他,是讨厌他住在府里吗?”
静王只觉得身边的人很亲近,该是秦肃吧,可秦肃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他恍惚地说道:“我不是说过了,虽然高兴,但是凭渊,凭渊他要是和我亲近,父皇发现了,会疑心他,猜忌他的。”
洛凭渊呆住了,这是静王的真心话。他从未朝这个方向想过。
或许因为他本来就没弄明白皇兄在想什么,一直半怀疑半监视,又或许是因为早年天宜帝只是对自己不太在意,但仍偶有关怀,等到学成归来,态度更是温和信任,很多时候都带着那种父亲的关爱,他从没感受过被皇帝怀疑对付是什么滋味,难以联想到自己身上。
不说太子,天宜帝对洛雪凝和云王十分宠爱,安王虽常受斥责,但受到的教训和处罚也没有超出过父子的范围。就只有从静王的境遇上,他会感到帝心的冷酷。就连生病都不能让他人知晓,亲近的人会被疑忌冷遇。多年过去,父皇对静王的怨怪与忌讳竟似没有尽头,既要用他,又如此地不信任。
他低下头,鬼使神差般地接着问道:“那九年前呢,凤仪宫出事后为什么不理我?”
这句话是贴着耳边说的,他清楚地看到洛湮华脸上掠过一抹痛楚,像在无边的幻觉中挣扎,连眼睫都无力抬起,密密地投下憔悴的阴影:“别问了,阿肃,别问了,我谁都救不了,可是至少得保住他,保住凭渊。”
洛凭渊内心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无边无际般蔓延开去,他不忍也无力再问下去。
谷雨端着一碗药进来,有点警戒地看看床边的宁王。
“别害怕,我没对你家主上怎样。”宁王叹了口气,把静王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由谷雨服侍着吃药,“别看他生病了,都是他在欺负我。”
他望着静王毫无血色的脸,即使许多东西都不同了,但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护着自己,对他好的洛深华,那个尽管很忙也答应一起堆雪人的皇兄。他低声安慰道:“皇兄,我知道了,所以你别担心,好好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