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643)
而自己,涉政不过三载,监国仅仅数月,一朝病危的皇帝真正去世,才体会到肩头责任之重。他需要独自站在禹周朝堂的顶点,上方无遮无蔽,纵使那颗原来的老树已然枯萎腐朽,不能倚靠,但存在与否,毕竟是不同的。
他的王妃杜棠梨压力也不轻,年初才嫁入宁王府,转眼成为太子妃,刚刚适应了几个月,又要面临入主中宫,若不是丹阳公主和云王侧妃近来都在宫中作陪,必然要陷入惶惑中了。
禹周朝承袭前朝礼制,天宜帝大殓之后,群臣就开始积极筹备仪典,不断催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口中的称谓也自然而然地改变过来。天宜帝二十四岁继位,已属难得的少年天子,而今洛凭渊年不过二十二,且早早展现出稳重又敏锐的才干,朝野上下都期待起气象一新的前景。
由于几位重臣都认为七七四十九天太长,洛凭渊最终同意将正式登基的日期定在除服后的九月十九,即天宜帝薨逝一个月后,如此既做到克尽孝道,亦顾及了朝堂之需;又要求臣属暂时仍以“殿下”相称,以示对先帝的哀悼。
他一面主持丧仪,一面还得兼顾政务,每天都十分忙碌,心里却很惦念静王。当重大变化不可逆转地到来,或许唯有洛湮华能令他感到宁静,给予安慰和信心。而且,如今皇兄已经无需深居简出避人耳目,也是时候好好商量一下往后的规划了。
只是,居丧期间诸多不便,静王虽然也到过宫里,但每次都像那晚奉诏见驾时一样来去匆匆,两人统共说不上几句话。
洛凭渊想去静王府,但一则确实分身乏术;二则行动也不似从前自由,宫里规矩繁多,不管他走到哪里,随时随地都有臣子、护卫、内侍忠心耿耿地紧跟不放。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出宫一趟,才进了澜沧居,一盏茶尚未喝完,内务府管事、大小官员就接二连三追到府门外,个个都有急需面禀的要事,太子殿下只好摸摸鼻子,郁闷地起身告辞。
“殿下要见静王,何不直接宣召?”有内侍小心又不解地提议,只消传一道口谕,世上谁敢不来?
洛凭渊不易觉察地皱眉,就像还不习惯被称为“陛下”,他也不希望采用君臣的方式替代与皇兄亲密无间的相处,尤其是在初继位的敏感时期。而今,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目光盯着,就算希望静王入宫叙谈,自己的态度也不宜显得轻率随意。
走在殿宇层叠的重华宫中,旧日回忆止不住地袭上心头,过去与现在,结束与开始,度过童年时光的凤仪宫与长宁宫,业已荒草凄凄。他突然停下脚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天宜帝去世后,吴庸提出自己年老体衰,请求退居养老。洛凭渊本待应允,但考虑到四十开外其实没到告老的年纪,加上宫里一时找不出合心的接任人选,料想他是有所顾虑,于是好言慰留,要吴总管继续照管大内几年再说。
此时洛凭渊下令开启长宁宫,由吴庸陪着进去走了一圈。近十年无人居住,里面像样的器物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些损坏腐朽的桌椅家什。幸而这里本是一处重殿,结构坚实高宏,建造时使用的皆是上等巨木,倒是没有倒塌之虞。由于久无人迹,院中满是鸟粪,阴暗处偶尔扑出几只蝙蝠。转过一处内室时,忽然看见角落里丢了一只又脏又旧的蒲团,洛凭渊俯身拾起,瞬间百感交集,差点落下泪来。他当即吩咐尽快清理庭院,扫去灰尘蛛网,修葺窗棂、墙壁的残破之处,短时间内做不到焕然一新,但务须使长宁宫一尘不染,恢复几分当初洛深华居住时的旧貌。
凤仪宫同样需要重见天日,那里封闭十二年之久,光景必然更为残破。洛凭渊并未擅动,总须等到与皇兄一起前去祭拜过,才好着手修复。
他的话就是圣旨,吴庸丝毫不敢怠慢,不仅宫室图纸被翻找出来,连早先曾在长宁宫内服侍过大皇子的内侍宫人也寻到两个,十余日下来,已然根据图形和描述,重新完成了一番布置。
此时距离登基仪式堪堪不过两天,洛凭渊再次踏入长宁宫,不禁眼前一亮,宫室庭院经过悉心打理,宛然回到了昔日格局。皇兄常用的书案依旧在书房南侧,楠木笔筒里插满十几管狼毫羊毫;西窗下是熟悉的棋坪,珍贵的青玉棋盘棋篓已摆放得端端正正,仍是先前那一套;寝殿内垂下檀木珠串成的帘幕,将内外室分隔成两重;壁上悬挂宝剑,床尾支架上常搁一柄玄色拂尘,廊檐下的长摇椅是自己最喜欢待的地方;……铭刻在记忆里的情景历历在目,只除了到处留下岁月的痕迹,木柱上的油漆已然斑驳剥落,庭院里的青石布满裂纹,但放置在院角的铜水缸里又盛满了清水,几尾金鱼在碧绿的睡莲下悠然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