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633)
从未登门的宁王,在即将选定未来王妃的档口提出要见杜棠梨,即使是傻子,也能想明其中意味。
杜棠梨怔了片刻,但觉一切都很不真实。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下,将过往的思念和希冀永埋心底,也相信一定能做到安之若素。但是从未主动找过她的五殿下,却在父亲即将辞官的时候出现了,自己刚刚才下定的决心、辛苦维持的平静,眼看又要被打破。而将来,将来会怎样?她真的应该去争取姑母口中的“出头”,进入那个尽管人人称羡,实则必然风云诡谲,处处充满心机谋算的世界吗?
由于正式登门必然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宁王殿下与杜棠梨的会面地点并不在杜家,而是定在位于兰台西面的一处六角亭台,位置较为偏僻,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天气尤自寒冷,为了杜家小姐的声誉着想,亭子周围用薄纱挡风,当中放置暖炉,从远处能够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
早朝结束后,洛凭渊就换上便装,只带了四名侍卫,从宫城内的侧门进入了兰台。他的思绪一半还停留在政务上,另一半则依旧在踌躇摇摆。先见一面,静王的建议无疑是有道理的,但直到此刻,他仍然不确定自己要对杜棠梨说些什么,又是否能通过短短一会找到答案。
立春才过,园中的池塘与太液池水脉相连,尚未完全化冻,但岸边泥土已微微渗入湿意,透出了几许早春的气息。可以想见,过不了几日,就将柳条绽绿,桃花含苞。
兰台是修史之地,文墨汇集,既编纂前朝史料,又记录帝王起居和朝中、地方要事。沿着小径走过署衙和几处宅邸,绕过错落的假山树木,洛凭渊望见了略显陈旧的红漆六角亭,乳白的薄纱在风中浮动,身着湖水绿色衣裙的少女等在亭前,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柳枝。年余不见,她略略长高了一点,愈发显得亭亭玉立,脸庞秀丽,杏核形的眼瞳清伶如水。
宁王有短暂的恍惚,依稀宛然,就像时光回到当初,他又见到了才十七岁的青鸾。
直至到了近前,杜棠梨屈膝行礼:“见过五殿下。”他才倏然回神:“不必拘礼,是我到得晚了。怎么不进去取暖?”
“臣女也是才到。”杜棠梨轻声说道。实际上,她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只是独自坐在白沙飘飘的亭中委实尴尬,她宁愿在外面等待。
少女白皙的瓜子脸庞略微低垂,目光中有浅浅的羞涩,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清澈见底,毫无矫饰,洛凭渊心里掠过了酸楚和一丝歉意,那个有着同样乌黑的杏核形眼瞳,在最孤寂无助时陪伴过自己的女子已经永远埋骨江南,而面前的杜棠梨,她不是无依无靠的青鸾,不是命如漂萍的裴素雪,自己将她带入是非纷争之中,却始终犹豫而疏离,若没有皇兄和雪凝看顾,怕是还要多受不少委屈。
两人一同拾级而上,在亭中落座。杜棠梨觉得,宁王像是变得与从前不同了,又仿佛什么也不曾改变,依旧挺拔卓秀,风采迫人,然而他身上那种独有的凌厉锋锐似乎已于不知何时收敛起来,犹如宝剑藏匣,不再轻易出鞘。
“听说,殿下一直奔走辛劳,少有停歇,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她低声说道。
“我很好。”洛凭渊微笑,看着她略显局促又关切的神情,忽而起了几分促狭,“不过么,先前下江南时带去了两双布鞋,如今都已经磨破了,我本来以为还会有新的,却至今未能等到。”
杜棠梨的脸红了,堂堂皇子殿下怎么可能缺鞋穿?她再一次暗暗埋怨父亲自作主张,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点点甘甜。
“殿下若是喜欢,臣女还可以缝制。”她鼓足勇气说道,“但洛城之中,心灵手巧又乐于效劳的高门闺秀不知凡几。无论出身家世、还是诗书才艺,臣女不过是泯然众人而已。殿下真的在意棠梨送出的区区几双布鞋么?”
洛凭渊默然片刻,才缓缓说道:“若然全不在意,我又为何要来?”
回忆似水,一幕幕流过心间,无助落泪的青鸾与而今的杜棠梨,皇觉寺血漫佛殿,恬园风雨凄凉,交织的往事里有自己和皇兄的曾经。此情此景,宛若宿命重回起点,他竟有些百感交集。
“棠梨,”他说道,“去岁离京后,在江南发生了许多事,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宁王与杜棠梨单独见面,杜家的姑母和贴身丫鬟沁画既欢喜又不放心,两人不敢靠近,一直远远地张望。
亭中的两人侧面而坐,距离既不很近也不远,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叙话却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姑夫人,情况不对,小姐好像在哭!”沁画焦急起来,“五殿下一定是欺负小姐了,怎么办,小姐很伤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