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59)
他希望那个给过他暗示的狱卒会过来,给一颗定心丸,至少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人始终没再露面,连管理地牢的狱卒都嫌这里晦气且太阴湿污秽,很少出现,每次进来时都骂骂咧咧,言下之意,此间每个犯人都活不了几天。
被移入两天后,纪庭辉发觉狱卒说的并不是危言恐吓,狱中一日两餐,隔壁牢房的犯人中午突然被单送了一条红烧鱼。那个本来一言不发的犯人见了鱼,先是发了一阵子呆,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开始又喊又叫地用头撞牢房的铁栏杆,撞得砰砰作响。
狱卒见了不以为怪,周围的犯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那条鱼,有人叫道:“不是说要等到秋后?”狱卒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又瞅着仍在撞栏杆的那名犯人,慢条斯理地说道:“王大人,给您道喜了。上月刚吃了肉,今日便有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慢腾腾地朝外走去,又说:“诸位大人都不必心焦,人人有份,天牢地方不够,上头来了命令,就这几天送诸位大人们上路,不等秋后了。”
他走后,除了收到鱼的犯人还在发疯,周围牢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那位王大人也渐渐用光力气瘫软下来。纪庭辉看到他失神地盯了一会儿那尾鱼,伸手抓起,也不管汁水淋漓,便大吃大嚼起来。
第二天早上,几个公差打扮的人进了地牢,将此人带走了。地牢的铁门吱吱作响地开启又合拢,伴着叮叮当当的枷锁镣铐碰撞声,差人的呼喝声,渐渐远去。而后到了这天中午,纪庭辉对面牢房的犯人面前也同样摆上了一盘鱼。
此后几日,每天都有一名犯人会收到红烧鱼,被狱卒贺喜,然后早则隔日,晚则第三天,一定会被押走,当然,不会再回来。纪庭辉从狱卒的言语中,早已明白按照天牢的规矩,定下死罪时会给一碗肉,问斩前一天就是这么一条鱼。
五六天下来,空下的牢房越来越多,每到送饭时间,狱卒一进门,所有犯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手中那盘鱼,看他要送去给谁。纪庭辉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次走过自己的牢房时,那个狱卒总会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停一会儿,令他不由自主地把心悬得老高。
千古艰难惟一死,等待秋决与转眼就要身首异处的绝望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地牢中的气氛除了平日的阴沉死寂,还增添了某种失控的疯狂。收到鱼的犯官们,有的瘫软如泥,有的又哭又笑,有的满口胡话,有的厉声诅咒痛骂,其他囚犯则提心吊胆,等着不知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的一刀。
纪庭辉整天被绝望的声音包围,心中想的都是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沦落到这样的死境。回想当日殿中情形,难道是那位义愤填膺的五皇子兀自不肯放过自己,还是公主又强调了他有欺君之罪,引得圣上决心直接将他处决?又或者只是搞错了,自己是被误塞进死牢。他想到几十上百种可能性,无论是因为哪一种,目前都生机渺茫。他开始整夜睡不着觉,听着附近牢房里的哀叹,或是用指甲、草梗在墙上刮写遗书的声音。
他怀疑东宫是不是根本不知情,所以才没有动静,这样下去,如果糊里糊涂地被处死,也太不甘心了。有一两次,他试着叫住狱卒,说自己还没定罪,不该被关在此地,理所当然地,招来的只有讥诮和警告,狱卒怎么会理他。
纪庭辉一直自认是个有胆色的人,若非能力出众,也不会在许多年前就被魏无泽看中,加意栽培。然而这种一刻不停的惶然恐慌实在是磨人,仿佛一柄厉斧悬在头顶上方,将砍未砍。七八天下来,他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六神无主。
他也向来认为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应付,他懂得怎么与其他人打交道,不动声色地取得信任,让旁人心生好感,但现在周围连个说话管用的正常人都没有,根本无从施展。
他自然不会知道,那些被认为是已经押走处死的犯人,其实只是被带出地牢,换了一个地方接着关押。
这几日,沈翎不时会向宁王禀报天牢中的情形,又请示道:“殿下,过两天派进牢中探望的人选可定下了,用不用属下再去查问?”
洛凭渊道:“不必,已经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他也不知道皇兄如何得知纪庭辉在外面有个熟识的姑娘,但既然静王说这一步由他那边处理,自己就只需配合。
地牢中并非全然与世隔绝,探视的人也进来过两三次,生离死别,栖栖惶惶,听得人更加心烦意乱。纪庭辉听说,只要使够了银子,是可以允许探监片刻的,但他在洛城的任务很是隐秘,昆仑府中同门为免暴露,肯定不会主动来看他,连个传讯的人都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