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551)
“殿下自回京受封以来,一直深得陛下器重,不仅以靖羽卫相授,而且多次委以重任。”庄世经这才缓缓说道,“殿下也确然未曾辜负圣上信任,年余光景即屡建奇功,比之云王殿下也不遑多让。照此趋势,必定前程远大,不可限量。”说到此处,他目光灼灼,“然而,观殿下近来行事,却一反常态,多有急躁冒进之举。非是庄某危言耸听,倘若殿下不能及时冷静,被旁人抓住过错还是小事,长此以往,恐将祸及自身,过往根基化为乌有也不是不可能!”
洛凭渊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庄世经一上来就一本正经地劝谏起自己,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虽不至危言耸听,但未免出言不逊。
“我近日少有出门,更未结交外臣,不知庄先生认为是哪里失当?”他淡淡问道。
“五殿下奉旨坐镇杭州,终日闭门不出,不给知府士绅觐见的机会,其实无甚大碍。那干人在苏杭天堂过得太舒坦,正是亟需敲打。”庄世经不紧不慢答道,“但是,闻说殿下为了替琅環出头寻求药材,动用了靖羽卫四处悬赏,消息流传甚广,此举便有些失于莽撞了;前些日子,邸报上写明陛下下旨,相召殿下火速回京,五殿下又抗旨不遵,称病推迟归期。两者相加,非但不妥,亦且犯忌,庄某是不得不替殿下忧心啊!”
洛凭渊见他毫不避讳,不觉轩起眉峰:“这便是先生要教我的?如何为兄长寻药、中秋是否回京,原是家事,庄先生即将归隐,就不必操心了吧。”
“天家岂有私事?正因行将身退,庄某方能抛开顾忌,将心中浅见坦然相告。”庄世经一晒,对他的暗讽只作不闻,“昔日见到五殿下神采照人,而今一唔,却是眉宇挹郁,面上无华,想是与大皇子感情深笃。然而凡事须顺势而为,殿下为静王尽人事乃题中之意,却不宜为此伤筋动骨、过于强求。”
洛凭渊心中渐生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淡淡说道:“天家虽无私事,至亲之间亦存情分,否则何以为万民表率?三皇兄被掳,四皇兄明知危险仍亲往绥宁营救,我不过动用靖羽卫发了一道悬赏,就成了强求,这是什么道理?”
“四殿下亲赴边关,既是顾及禹周大局,又全了兄弟情谊,更重要的是,此行奉了圣旨,名正而言顺,无人能够指摘。”庄世经抚了抚长须,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面对的情形却全然不同。琅環独立于朝廷,天子能在动念间收回将领的兵权,却不能阻止琅環尊奉宗主号令。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殿下天资过人又身份特殊,才会为今上所忌讳,容不下、除不得,欲用之却又惧之。陛下所以对五殿下另眼相看,悉心栽培,其中一层原因何尝不是看中殿下寒山弟子的背景,欲藉以掣肘琅環。而今静王病重,陛下自然对琅環愈发提防,五殿下当此之际一不逢迎圣意,二不置身事外,反而颁出重赏欲为静王延命,圣上岂能满意?万岁急召回京,乃是出于爱护,不愿殿下感情用事、深陷其中,五殿下推托不归,却又让陛下作何感想?”
说着,他不免叹息:“圣眷一失,再难复回,不才辅佐太子日久,于此再清楚不过。殿下一再违逆圣意,就不怕断送了大好前程?须知伴君如伴虎,权力得失,一如云端,一如地狱,陛下能将靖羽卫交由殿下统领,也就能一道旨意另委他人。殿下若一意孤行,且不说能否对静王起到助益,东宫里可还有太子啊!”
洛凭渊沉吟思索:“以先生高见,事到如今,我应该如何做?”这番陈述剖白入理、拿捏得当,将局势分析得甚是明白,令人不由得要生出几分推心置腹,但他已不复初入朝时的懵懂,对于庄世经提到的那些后果并非没有心里准备。
“在下拙见,五殿下宜立即启程回京,即使来不及节前赶回,也要做出病情初愈就踏上归途,片刻不敢耽搁怠慢的样子。”庄世经斟酌着道,“另外,殿下面圣时,最好主动请辞靖羽卫,只需表现诚恳,陛下未必真的怪罪褫夺,却会因此消去怒气,不至留下心结。”
洛凭渊顿了一下,他问如何做,不过是想试探庄世经的深浅虚实,看他初次见面就敢大谈权谋,揣摩天子心思,是何居心。现下看来,这位谋士倒是当真在为自己献策。
他确实在考虑回京后辞去靖羽卫,虽然有些不舍,但以天宜帝的性格,让自己统领本就是为了制衡采取的权宜之策,不会容许权利长期留在一名皇子手中,与其恋栈,不如学云王一般主动交还。
但说到立时返程,却是难以做到。他现在最重视的就是时间,余下可供搜寻解药的有限日子,能够见到皇兄的每一个晨昏夜晚,都是弥足珍贵,说什么也不愿一分别就是三四十天。念及此处,顿感意兴阑珊,想着尽快回去白家庭院,也没兴致再听什么阴谋阳谋、帝心圣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