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497)
他忍不住要连薛松年一起怨恨,什么祸水东引,没有对策就拿几个含义不明的词来糊弄,同时又感到一阵凄凉,也曾鲜花着锦、拥趸万千,如今却都背弃而去。庄世经托病请辞,躲到金陵观望形势;洛君平的态度也变得暧昧敷衍,对千辛万苦送出去的要求推三阻四,不肯出头活动;至于云王,他连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只要这个难缠的弟弟在一天,谁来顶罪都没用,洛临翩绝不是肯饶人的主,夷金那两个废物刺客怎地只让他受了点轻伤,没直接夺了命去!
心中的怨毒不断扩大,伴随着深深的不甘,等待一个废太子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史书上随处都是先例,才二十六岁,登上储君之位不过六载,难道就此走到了尽头?
他手中没有兵将,依据禹周朝的祖制,皇子出宫建府后,护卫兵丁总数不得超过五百,连东宫太子也不能例外。天宜帝对京城内外的兵马禁军管控极其严格,尤其忌讳统兵将领与皇子结交。洛文箫能够调动的人马数量本就微薄,近一年来更是寥寥无几:安王的岳家是将门不假,但主要是地方上驻防,远水解不了近渴,唯一在禁军中混了个实职的大舅兄去年也被调到昭关,不知何时才得回返;鼎剑侯能控制的部下都是水军,分布在沿海。
太子早已有心建立、训练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私兵,但因为风险太大,只能缓缓进行,结果士卒还在秘密招募,战马倒先被揭了出来,教人情何以堪。而今洛城中不仅有武英将军,更有被禹周军士奉若神明的云王坐镇,纵然有哪位将领梦想过从龙之功,也万万不敢举兵入宫。细细思谋,他竟连效仿历朝历代那些拥兵自立的皇子一般,进行最后一搏的本钱都不具备。
洛文箫已不知在同一条小径上来回转了多少圈,他没有发觉自己越走越快,步态近乎癫狂,手里仍攥着薛松年的字条,就像在滔天的洪水中仍要去抓并不存在的稻草。难道真的没有外力可借?云王就那么无懈可击,连个够分量的仇家都找不出?夷金的摄政王世子还关押在洛城呢!
他倏然顿住了脚步,想到完颜潮,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一个诡异的念头蛇一般钻入脑海,连他自己都禁不住被其中的狠辣与大胆惊住,但那种充满恶毒的诱惑是无可抗拒的。反正已经勾结过北辽,再多一条罪状又何妨?只要此刻的构想能够实现,他有九成把握度过难关!
乌沉沉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隆隆的闷雷声里,黄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下来,太子的身形却如凝固的石像,一动不动伫立当地。
温逾已站得两腿发酸,拿了一柄伞,提心吊胆地靠近:“殿下,变天了,还是避一避吧,莫要淋湿着了凉……”
他的劝说断在半途,因为另一道闪电恰于此时横过天穹,白得耀眼的电光照亮了太子的面容,原本端正的五官呈现出从未见过的狰狞扭曲,以及瘆人的疯狂。
“圣心,圣心……”洛文箫喃喃自语,对头顶越来越大的雨势浑若无觉,“父皇,这都是你逼的。谁让你连生了六个儿子,人人邀功争宠,不除去一两个,那点少得可怜的眷顾怎么会轮到我头上?”
次日午后,当枯坐府中的安王洛君平玩赏一名西域行商献上的珍珠鸡时,从翅膀底下拿到了一封太子的亲笔信。信函很短,一如既往地温和亲切,洛文箫先是问候,接着就隐晦提到最近朝中针对他们兄弟二人的连番风浪,语气悲愤伤感,而后委婉地表示,你我虽则不惧攀诬,但为兄奉旨养病期间难免失于照应,三皇弟不若暂避一时,找机会出京散一散心,免得一个应付不当吃闷亏。
洛君平阅毕,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飘着薄荷叶的银盆里,看着墨迹洇开,渐渐不可辨认,陷入了沉思。
他最近外出的次数大大减少,在府中也是坐立不宁,连享受都提不起兴致。眼看形势风声鹤唳,不由得心生惶恐——太子一旦倒了,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一些从前的旧账免不了要摊到头上。但不知是对屡屡失败的太子殿下失去了信心,还是受到宁王临走前一番话的影响,事到如今,洛文箫再要他去甘作马前卒冲锋陷阵,却是恕难从命的。
看样子,洛文箫已经察觉到自己的退缩和推搪,于是退而求其次,不肯充当挡箭牌,躲起来避避风头也好。安王想了一阵,这项提议倒是颇具可行性,至少对两人都没有坏处。
他实际上多少感到心虚,因为藏在闽州水师舰船上的秘密账簿确实是丢失了,而且与自己的疏忽有很大关系。
当张炳彦铸私钱以及运河税卡事发时,他已察觉不对劲,命人十万火急向闽州方面查问账簿是否保存稳妥。收到的答复让他心里凉了半截,放置在舰船上的木柜锁孔完好,里面的账簿却已被偷换成了另外一本。而推究前因,只有大半年前,一波来自京城的人马曾上船查看,由于他们架势十足,又持有安王亲笔书写的手令并加盖印鉴,故将官未曾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