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468)
眼前清幽的景色仿佛不再真实,雨幕折射出一片青翠竹林,乳白色的晨雾四处弥漫,竹叶末端悬着盈盈欲滴的露水,两名身形修拔的少年在林间练剑,一来一往的招式,如同刚刚经历的重演,只是双方的出手都青涩太多。
那时的自己稚嫩犹存,还看不出冷傲的痕迹,而是一脸惊诧:“这可是螭龙十三式,才隔了几日时间,你哪里寻来的剑法,居然轻描淡写就能不落下风!”
“自己琢磨的。”对面少年生得眉目如画,笑意沉静,“苦思冥想了好几晚呢,倘若每次你一招潜龙归海,我就手忙脚乱,切磋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好几晚……还苦思冥想?”为了对付自家代代传承、称雄剑门百余年的看家本事,可真不容易啊。他看着对方那副从容闲适、水到渠成的神情,默默无语。
“其实我也只是试试,而且一点也不轻描淡写,很吃力的。”大概是见他仍旧满脸写着不能接受,洛深华开始解释,“于剑招本身,螭龙十三式炉火纯青,无懈可击,要想化解只能另辟途径,从剑意上设法。我修炼的清心诀是道门一脉,道法自然,试想龙悠游于天海,纵然不可一世,却终是万物的一部分。因此反复思量,若能从天地、无常四字上入手,将这般意境融入招数,抵消螭龙剑法挟带的威势,或许就找到了抵挡之道。只是我的功力和领悟都有限,还是感觉力不从心。”他认真地想着说着,又道,“适才的剑式,叫做月出东山,少卿觉得可还适合?”
凭自创的剑法就妄图抗衡自己最得意的绝招,他当然不服气,那时习练螭龙剑法不过半载,火候同样远远不足,但两人都是少年心性,日日在竹林中废寝忘食地钻研对剑。
他一一展示螭龙十三式,整套剑法还差几招,就去纠缠父亲定要学全,洛深华不甘示弱,日日苦思如何应对拆解,还给想出的每一招都取了名字,什么迢迢银汉、澹澹沧海、譬如朝露、自在灵犀,试图也要合成一套剑术。剑如其人,那时候他相信自己了解洛深华,从武功到抱负,从才华到品性,他知道那个笑意柔和、心怀锦绣的少年也必然了解自己,是以倾盖如故,结为好友。
十余年过去,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一招月出东山,螭龙剑法的威力早已非当年可比,但眼前宛如月华的剑意仍然足以唤醒记忆,引导他回到晨曦里的竹林。恍惚间,他手中剑光再起,奔腾矫矢,如江流入海,势不可挡,少时的他与洛深华,曾经将一应剑式拆到熟极如流,就如当潜龙归海遇到了月出东山,无需思索,他下一式必然会使出清江龙吟。眼前的敌手已不再是十四岁的洛深华,而是师出寒山的洛凭渊,但步法之飘忽如絮,剑意之清华扶疏,一如昔日所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一式譬如朝露,风华依旧。
云台普安咒的音韵就于此时倏而一转,再度攀升,进入第三重,渐入云天。在又一次感到真气鼓荡的同时,慕少卿觉得泠泠杳杳的笛音就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击在太阳穴上。他在阵阵眩晕中咬紧牙关,竭力压抑异动的气息,汹涌的内力不住蠢蠢欲动,不是逆流,而像是坚持要改换周天方向,沿着八脉上行,冲击头脑心神。无论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发生,又意味着什么,他绝不能在紧要关头内功走火,更不能输!
沉浸在高妙剑术中的众多剑客清楚地看到,慕少庄主奔流的剑势在将到尽处时忽而散乱,就像有什么事令他短暂失神一般,即使随后迅速收拢,仍不能避免破绽,洛凭渊剑锋到处,将他衣袖划破长长一道。有人惊异,有人疑惑,顾笛的手不知不觉在袖中攥紧,掌心全是汗水。
交战双方却都似浑然无觉,慕少卿手腕翻转,长剑锋芒再涨,剑气激扬。螭龙剑法第九式龙遨九天在所有招式中最耗内力,正当真气不听使唤,本不是施展的时候,但他此刻意识混乱,不假思索凭着本能,继续依循早先习惯,既然才拆过譬如朝露,自己就理应使出龙遨九天,从而截住对方接踵而至的下一式澹澹沧海,否则,何以为继?
果然,洛凭渊剑势铺展,剑华炫目,若白露横江,如洪波涌起,同一招澹澹沧海,与洛深华当年所创相比,不减灵秀,却已多了几分弘远沧桑。
云台普安咒最末一重依旧曲调宁和,但由于音阶已经拔高,清澈笛音中隐约有高亢之意,令人想到云端梵唱、佛光普照,就在双方剑气凌霄,甫将交汇的霎那,濯月亭中传出一声清越的瑶琴弦音,正与笛声相和,说不出地谐调动听,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亭中琤琤淙淙,连续又是数声,声声入扣,清丽如珠,与云台普安咒合在一处,直令人想到瑶池中的朵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