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461)
辰时初刻,廊上已坐满了人,参与品鉴的门派与较为重要的宾客都陆续聚在了花厅。慕少卿踏入厅中,第一眼就看见了洛湮华。多数人都在互相招呼寒暄,他所在的一隅却是静默的,许是不想打扰正处于两难境地的琅環宗主思考,又或是担心触到霉头,几乎没有人上前同他说话,郁岚、谢潇、白清远诸位令主也不吭声,只有朱晋间或向先后进来的少林两位大师、万壑门主,宁则非等人拱一拱手,算是代表琅環致以问候。
慕少卿心底又传来隐隐的烦躁,就像冰封湖面下的潜流,掀不起波澜,但总会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不对劲。昨晚李风行同自己议事,说着往后的安排,突然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慕少卿从这位素来亲厚的长辈眼中读到了掩藏不住的忧心忡忡。李风行应是怕他多想或者发火,只说了两句就匆匆打住话头,大意是慎重一些没有坏处,人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再难收回,眼下还有进退的空间,如果连一丝余地都不留给宗主,鸣剑自身很可能也会遇到困境。慕少卿没有动怒,甚至淡淡敷衍了两句,不止是由于不愿对忠心耿耿帮扶自己的李叔发脾气,还因为心意已决,不会更改。但他还是免不了生出不悦,一场赌约,服与不服,非此即彼,旁人口中的慎重就等于要他退让,退让又等于认输,他凭什么认输?近两日,山庄里、鸣剑中,动摇不定的下属好像增多了,居然连李风行都受到影响试图劝说,洛湮华人都没到就造成这种效果,实在太会收买人心了。
他已在毫无察觉中渐渐习惯了那片阻隔思绪的白雾,代之以某种近乎麻木的沉溺,不用受到情感的干扰,不必为将来过度烦忧,有什么不好?湖面的冰封越来越厚,但每当涉及洛湮华,仿佛本能被短暂地唤醒,他心底会如同被火苗烧灼,煎熬不适,就如此刻,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烦躁就油然而生。
无论如何,今天是了断的日子,一切将会结束,终于能够摆脱是非困扰,了结过往恩怨,彻底划清界限了。他看着静王,没等顾笛宣布剑会流程,径直问道:“江宗主如约前来,不知昨晚可得知了我提出的条件?”
谁也没想到慕少庄主这般气势凌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要直捣主题,花厅中顿时变得寂静,继而蔓延到两侧游廊。
“朱副庄主已经对我说起了,看来,这就是你的回音。”洛湮华微微颔首,“原以为,证实了裴姑娘的身世,已足够慕令主释去心结,其余事情大可过后关起门来再行告知。现在既然你坚持要当众将前因后果弄个清楚,也未尝不可。”他顿了顿,“只是凡事终有尽头,倘若我能做到,慕令主又当如何?”
慕少卿不意他应承得如此干脆,毫无为难之色,如同已经心中有数,原本即将出口的各种讥诮言语登时被堵在半途。就像谢潇认为要求远在洛城的宗主解释发生在万剑山庄的事件乃是强人所难,慕少卿自己其实也是同样想法,他可不相信洛湮华真能解释什么,想来无非是饰词掩盖,混淆视听,迷惑武林人心,于是冷声说道:“江宗主若真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拿出实在凭据,教人无可挑剔,慕某自不会将白的视作黑的!闲扯无益,这便请说罢。”
他料定洛湮华纵然就着出事当晚的前后情形编出一套说辞,或者让顾筝那个变节的孽障来作证,也必定破绽百出,自己伸一根指头就能戳穿,至于凭据更是万万拿不出的。归根到底,慕庄主意识深处认准的仍是最初的判断,他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会容许心目中的元凶颠倒黑白。
两人对答之间,厅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无不屏息以待。
“现在还不是时候。”洛湮华注视昔年好友脸上冷漠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一日辰光才刚开始,何须急在一时。慕令主不妨先顾试剑大会,莫要扫了众位剑门同道的雅兴。”他似乎不愿多言,停顿一下才接着说道,“待到所有的话都说完,你或许就没有心情品鉴宝剑了。”
慕少卿皱眉,最后一句话在他听来十分扎耳,静王的神情淡淡的,看不透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还是在危言耸听。他心念转动,想到名剑纯钧,以及一直虎视眈眈的五皇子,心下顿觉了然。
所携宝剑在品鉴阶段拔得头筹,跟着挑战庄主获胜,洛凭渊就有权向万剑山庄索取一口品质等同的好剑,或者要求自己做一件不违背武林道义的事,二者任择其一。洛湮华分明是无计可施,唯有指望宁王赢过自己,方有翻盘的机会。目前剑还没比,开口也是自取其辱,自然是能推就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