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447)
那先后两枚淬毒透骨钉的确耐人寻味,先是偷袭封景仪不成,转过头来又去要了金拓磐的命。淬毒暗器见血封喉、中者立毙,用于对付封景仪应是为了阻止作证;而金拓磐落败后无力反抗、逃走,即将成为靖羽卫的阶下囚,选在这个时机将其除去,怎么看都是同伙灭口。两相对照,足见下手之人决断既快,心思又狠。
慕少庄主偏见再深,也明白眼前发生的事件是在针对琅環,不可能出自洛湮华的授意,金铁司、昆仑府,某些势力正藏在暗处,关注着试剑大会的进展,力图加深原有的裂痕,促成鸣剑分裂。想到这一点,他有种遭人窥伺利用的不适,仿佛被蛇盯着,浑身难受。
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在做什么,难道要让仇敌、奸贼遂了心愿?反对洛湮华当真有这么重要,即使亲痛仇快也在所不惜?”跟着白色的雾气在脑际漫起,阻断思绪,带来又一阵昏眩。阳光灼热,他按住额角,只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痛。
由于耽搁了不少时间,试剑大会上午原本的安排只能推迟到下午,李风行走到演武场中央,代表庄主请大家稍事休息,随意用一餐便饭,一个时辰后继续进行。
众人早就饿了,闻言立时丢开其他事,先祭五脏庙。庄里的剑堂弟子与从人穿梭往来,将准备好的饭菜送至各处凉棚。菜色虽简单清淡,不过考虑到今天是端午,所有宾客都分到一甜一咸两只粽子,外加每座凉棚一坛雄黄酒,可说招待得很尽心了。
洛湮华不能沾酒,剥开一只豆沙粽子,入口软糯清香,只是他怀着心事,提不起多少食欲,为了保持体力才慢慢吃着。属下们在身边闲聊议论,白清远说道:“少卿常年缺银子,三年前是甄先生拨给他二千两,才能将试剑大会办得有声有色。这回场面摆得更大,也不知是怎生撑起来的。”
“还能怎么办,当然靠借,找南宫公子帮他兜着。”谢潇道,“他就是这么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主,从来不会算账,用起钱来乱七八糟,要不是庄里还有几个管事忠心耿耿替他打理产业,早就上街卖白薯去了。”
洛湮华想象慕少卿推着烤白薯的小车沿街叫卖,或者手持寒水剑在朱雀桥头圈场卖艺的情景,不禁莞尔,随意问道:“这些天也没顾上出门走走,市坊间当真为我和慕令主的胜负设了盘口?”
众人不意宗主问起此事,互相看了看,顾筝笑道:“难得的热闹,岂有不赌之理,自打上月庄主下了聚仙楼,金陵最大的风云赌坊天天都是生意兴隆,不单为主上与庄主的赌约开了局,也没落下陆公子,传说纯鈞与寒水必有一战。到昨天为止,各方押进去的赌注已超过了九十万两,乃是城里一等一的大事。”
“规模确实不小。”静王微微扬眉,“那么两桩盘口赔率如何?”
“这个……”顾筝略有支吾,想想很难糊弄过去,于是答道,“下注赌陆公子比剑胜出的赔率是一赔二,还可以赌陆公子就算失手也定会带走纯鈞,不过得三赔一,要数押主上当场收服庄主最为合算,因为可以一赔六。”
其实风云赌坊的盘口比他提到的还要详尽,诸如试剑大会结束前必出意外,使赌约不能践行;陆渊爱惜名声、宝剑,根本不会提出挑战;琅環宗主若不能收服慕少卿,必然反口毁诺,甚至痛下杀手,……林林种种,不一而足,赔率都还不低。
“所以,甄先生前日做主,将账面上富余的五万两全部买了主上赢。”谢潇接口道,“他说,今年能否将看中已久的那座茶山买下来,就看这一注了。”
洛湮华微笑,他知道大家是不愿给自己增添压力,有意将话题引到轻松的方向,好让气氛不至显得凝重。时至今日,慕少卿决绝依旧,态度不见转圜,十余天来的乐音洗心似乎并未起到作用,大家心里都没有把握。如果这样的状态维持下去,要让渐行渐远的鸣剑令主回心转意,可能性微乎其微。音韵虽能调理情志,但两者都是无形无质、无从掌控,梵音术诡异莫测,清涧兰舟曲灵透缥缈,经由后者破除前者,乃是以虚对虚,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胜负之数宛若浮云,琅環却已为此押上了攸关生存的重注。自己身为宗主而行此险着,任性程度只怕也不下于慕少卿。
吃完豆沙粽子,凉棚外已陆续来了不少前来问候或拜谒的武林同道,看这架势,还会越来越多。洛湮华站起身,轻声嘱咐朱晋:“阿晋,这里交给你,我去见一下慕令主。”
来到演武场两个时辰,耳闻目睹波澜起伏,争议迭起、剑光耀目,但他真正注意的始终只有慕少卿一人。言谈举止、声音语气、偶然的颔首或摇头,短暂的犹豫与停顿,能够观察到的所有细微之处,一一收入眼底。如事先所想,与聚仙楼赴约时相比,慕少卿的状态已发生了变化,所谓见微而知著,那些迷惘怔忡、瞬间动摇的情绪,无不意味着隐约的希望和如履薄冰的危机;而三江帮、金拓磐的表现,以及那两枚透骨钉,都更加证实了最初的猜测。只是,在逐渐确信的同时,心情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