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419)
四座寂静,慕少卿清晰地感到心底泛起一股深沉的寒意,朝周身延伸扩散,几乎要盖过那把终日燃烧的邪火,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说,这不是大道理,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的确可能发生的现实。刹那的恍惚里,他仿佛又看见了江边飞溅的鲜血,在刀剑丛中倒下的一道道熟悉身影。乱局演变下去,那些惨烈真的会重演?自己将成为鸣剑与琅環的罪人,生前死后,都无颜面对亲友同伴。
聚仙楼里唯有静谧,似乎每个人都在含着期望等待他的回应,连同仍在隔帘弹筝的晚璃,她也在倾听。
慕少卿看着对面而坐的静王,在这短短片刻,他突然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了对方身上的重负。因为必须为所有人做出抉择,不能行错一步,再多痛苦、仇恨都必须忍耐,甚而忽略,唯有正确的判断才具有意义。
也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恨洛湮华,盘桓数月的逆气重新席卷而来,汹涌不可遏制,将意念困在其间,那一线清明稍纵即逝,他抓不住。又是片段情景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江晚璃脸上的惦念,谈到表兄时才有的光彩,裴素雪幽冷的歌声,死去的卫澄……
不过是真假难辨的一席话而已,凭什么要自己就此退让?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该抉择是否听命于朝廷的是你而不是我,自始至终,我主张的都是放弃隔江之约,自行设法复仇。”他吐出梗在喉中的一口气,咬牙说道,“你是很有口才,但对与不对,做了才知道,说一千道一万,你身为宗主至今未能平反冤屈,我就是不服!”
对话至此都转回了原点,已是无以为继,众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即使是一直支持慕少卿的副令主李风行,心里也生出了无力的黯然,更多则是油然而起的紧张戒备,局面已难转圜,宗主会如何决断?
李风行的目光不自觉地盯住静王扶在桌面上的右手,他不能确定今日之会是否暗藏杀机,或许下一瞬,这只修长的手就会将一只杯子掷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刀光剑影、四面伏击。
古筝的弦音低了下去,若有似无地与窗外不知何时密集起来的雨声相和,好似化不开的幽咽愁绪。静王在一片沉寂中起身,走到窗边,默然凝视着雨幕中的江水。
“十四年前你我金陵初识,也是今日这样的雨天,回想起来宛如隔世,又像才发生在昨天。”半晌,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少卿,既然你不服的是我,而非要针对琅環,那么,可敢与我立一桩赌约?”
慕少卿顿了一下,有些意外,他心中正充斥戾气,却又有几分不知来由的空茫失落:“你要赌什么?”
“从现在起到五月初五,停止筹办鸣剑盟,约束下属谨言慎行,不再允许那些归附的帮派以万剑山庄名义行事。只要你能做到,对于裴素雪事件,我会在试剑大会结束前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洛湮华说道,“这是骤然决裂的起因,你认定裴姑娘是受我操控的琅環遗孤,也是我派来监视的细作。我个人的声名尚在其次,但既然这件事已经关乎十二令众多子弟的未来命运,于情于理,都不能任由它不明不白地过去;孰是孰非,理应有人为此负责。”
“事实如何,我知道得已经够清楚,你还有什么可分说的?”慕少卿习惯性地冷笑道,“以你的本事,编造一套说辞,找几个人作伪证容易得很,我为何要答应?”
“我既然敢提出来,就会让你心悦诚服,届时即使在场其他人都认为足够,只要你仍然不信服,就算我输。还是说,少卿连自己的判断都无法信任,不敢为连月来的言行承担责任?”洛湮华转过身,淡淡说道,“如果我理清来龙去脉,证实了清白,你就须与鸣剑一道回归琅環,听候处置,不得再自行其是;相反,倘若我不能办到,就任由你带着愿意追随的属下脱离,无论情势有何变化,琅環余部都不会找你的麻烦。”
慕少卿呆了一呆,静王的条件这般干脆果断,是他始料不及的。裴素雪之事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赌约输赢竟然还取决于自己一念之间,既可说退让到极致,又似乎自信妄为到极点,就像有万全把握能折服自己一般。
该不会是个圈套吧?慕少卿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以他的倨傲自负,对手连这等赌法都提出来了,若是还不敢接,岂不是贻笑大方,直与气馁认输无异?
他思索片刻才冷冷道:“就算我答应了又如何,你自己也说了,裴素雪不过是个起因,只要血海深仇尚在,不只是我,下属故旧们终归难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