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390)
邵允不敢怠慢,应声而去,心中暗暗纳罕,他知道因为户部要清丈田亩,族中不知有多少纰漏须得尽快厘清,邵青扬每次找家主计议,都是为了这些内务,为何要特意请一个外人前来参详呢?
说起那位相貌清癯的庄先生,的确透着一股神秘。这位贵客是从洛城来的,前几日才到,乃是邵青池会试时结交的同年兼友人,但多年来并不见书信往来,而今却在偏院住了下来。邵青池待客的态度也有些不寻常,既显得礼待看重,又透出某种敬而远之的味道,仿佛存着忌惮。
庄世经一身半新的松江布袍,脚踏天青布履,随在邵允身后走进大堂,朝邵青池与邵青扬略一拱手,在客位安然落座。比之身处帷幕层层的东宫时,他显得松快许多,如同卸下了重负,意态甚是洒脱。
洛文箫于二月十五入了重华,一去不返,竟似要被长禁宫中,东宫内外人心惶然,全靠太子妃和几名管事内外料理维持。在一片猜测忧惧中,庄世经也像是受了沉重的打击,起初不过偶感风寒,孰料七八日功夫药石罔效,便成了病入膏肓。几位大夫看过,都是连连摇头,暗示预备后事。
太子府中而今躲避事端尚且不及,如何敢为了一名谋士延请御医。庄世经眼见撑不过,挣扎着向太子妃递了辞信,沉疴之身,有心无力,难以报答太子礼遇之恩,留下也是无益,愿祈骸骨归故里。
太子妃程氏已经六神无主,若是庄世经死在府中,本就阴霾遍布的东宫更要混乱凄凉,她当下准了辞请。三日之后,曾经的东宫第一幕僚就在家眷的照料下离开了洛城。
庄世经字盛予,祖籍徽州,或是由于离京后心境有所开阔,许是江风益于病情,一路行至江南时,一场几乎要命的重疾竟而痊愈,他便嘱咐家人先回故里,自己顺路到金陵访友散心。
邵青池对同年口中这场病遁半信半疑,树倒猢狲散是人之常情,但庄世经谋得脱身之后,为何不隐姓埋名,而是头一个就来拜会自己?十五年前同科会试,他与庄世经曾住在同一座客栈,同年之外,更有过朝夕论文之谊。那时他觉得此人才学虽高,心气更高,所思所论时有偏脱常轨之虞。之后果不其然,放榜时自己高中传胪,对方的名次却敬陪末座。庄世经受此挫折,也不去吏部待选,就此拂袖而去。多年来音讯稀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私下里的传闻,说庄盛予或者在洛城,入了东宫门下。
传闻已得到证实,邵青池不敢慢待,又怀着戒心,他觉得庄世经请辞极可能是掩人耳目,实则仍在为失势的太子奔走效力,甚而可能奉有密令,要利用当下时机进一步笼络江南士族,借用这股力量对抗宁王,扶保太子挽回京中的颓势。
但他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况且,邵青全虽只是旁系子弟,如果在朝野争斗中牵涉过深,邵家接下来面临的,恐怕就不只清丈田亩而已了,必须有所决断和倚靠。庄世经于洛城局势了如指掌,对太子、宁王的了解更非常人所能及,自留他在偏院住下,清谈数次都是言不及义,看来今日只得直言问计了。
庄世经听着邵青池用迂回隐晦的言辞说起江南士族对户部新政的抵触与忧虑,只是慢悠悠地品茶微笑,并不急于答话。直到邵青池婉转探问起五皇子的性格行事,他的神色才严肃了一些。
“宁王其人,心智坚稳、法度严谨,既少旁骛,又无顾忌,寻常方式挡他不住,尔等万不可以竖子视之。”他让邵家兄弟等了一刻,才缓缓说道,“五皇子眼下锐气正盛,随身佩戴御赐上方宝剑,无论到了金陵府、杭州府,你们都是秀才遇到兵,难撄其锋啊。不过么……”话到最后几个字,尾音拖长,显得愈发意蕴深远,“若说无法可想,倒也不至于那么糟。”
“盛予,看在你我昔年同科的份上,如有良策,不妨直言。”邵青池不喜他故作高深,皱眉说道,“五殿下不日便到,你自洛城不远千里归来,恰好选在这个时机上门看我,想来也不是全然事不关己吧?我等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庄世经见邵青池收起试探直言询问,便笑了笑:“邵年兄不必多虑,我的确已辞去了东宫幕僚,如今是闲云野鹤之身,到金陵访你不是为了替谁做说客,但我与太子终究君臣一场,朝中的情势,你也听说了,我数年辅佐,纵然抽身而退,眼看功败垂成也是难以心甘。去年韶安税未能推行,就是五殿下一力阻止;今次他督办丈地,又是沽名钓誉之举。我有意从旁谋划,助你一臂之力,令宁王此行功败落空,也算全了与太子的君臣情分,不知邵兄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