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332)
如果严格遵守祖上圣训,那么上至朝廷命官、宗室亲族,下到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有权利登楼击鼓。然而想也知道,干系如此重大,朝夕楼又位于宫城之内,连进宫上朝的官员们都难以接近,即使拼却性命,夕闻鼓仍旧咫尺天涯;此外,纵然理由再充分,惊扰御驾仍是重罪,擅用此法者,难逃刀山钉板之刑。前因种种,过往百余年来,夕闻鼓只被敲响过一次,矗立于泰和门侧的朝夕楼,更像是先祖皇帝留下的一处象征。
洛凭渊的瞳孔瞬间收缩,云王的最后三个字令他惊觉,这的确是目前最快的法子。任凭洛文箫如何拦阻,绝想不到夕闻鼓会再度响起,而天宜帝也无法违背祖制,继续呆在后宫不出。
“四皇兄,长宁宫那边你去,我登朝夕楼。”他立即说道,“过几日就要与辽人比武,父皇不会责罚我。”
“不比武,也没人敢提让我滚钉板,怕他怎地?”云王眉头一蹙,凌然说道,“你和我不同,不能冒然出这个头。凭渊,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大皇兄为了不让你蹚进浑水,已经拼尽了全力。别再多说浪费时间了,快去,分头办事!”
他的语气干脆决断,毫无商量余地。洛凭渊点了点头,犹记数月前云王初归,登门踏访,那一日梅花映雪,三人在小亭中煮酒品茗,共论未来功业。立下的约定言犹在耳,其中分量竟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沉重千钧。他说道:“多加小心,我等你的鼓声。”
当云王和宁王还在东偏殿与安王理论时,长宁宫外,洛文箫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他此刻比宫里任何人都要悠闲自在,还让负责看守的内侍搬来一把椅子,施施然坐在大皇子身边。
洛湮华觉得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冷过了。夜晚的寒风并不似冬日般凛冽,却有种深入骨髓的湿寒。明明知觉已经麻木,为什么仍会感到掏空般的寒冷在体内扩展,所到之处,四肢百骸像被刀刃不紧不慢地刮过,无休止地疼痛酸涩,伴随着阵阵虚脱。
洛文箫就坐在不远处说话,声音近在耳边,像是生怕自己听不到般喋喋不休,但他仍然没听清几句,那嘲讽的语气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甚至难以吸引注意力。头很重,身体里的痛楚却依然清晰。是啊,这只是开始的前奏,待到毒性真正发作,各种更酷烈的苦楚会纷至沓来,令人生不如死,连昏迷都是难求的奢侈。
随着时间推移,许久前第一次承受碧海澄心折磨的记忆变得清晰,就像随着潜藏的毒性一同被唤醒了,他心底一片空落落的冰寒。
“大皇兄,枉我对你说了许多,你怎么一言不发,可真是教人失望,平日的口才都到哪里去了?”洛文箫脸上带着最温文尔雅的微笑,语气如春风般和煦,“长宁宫是个好地方,生长于斯,又命绝于斯,也算适得其所了。可惜,跟着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进不到宫里,只有我好意来送行,你不感激么?”
说到这里,他见静王没有反应,又微微俯低了身体:“还在等着有人为你说情?宫门关闭的时辰马上就到,能帮助你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见?可叹啊,用尽心思拉拢这个、笼络那个,关键时刻谁也派不上用场。告诉你吧,唯一向着你的洛临翩,早早就出城游玩去了。”
从方才起,冷嘲热讽就像决了堤的水一样,或许是太子平日装得太久,压抑过度,一朝得势便急着发泄。洛湮华仍然没有回答,他实在太难受,每一分力气都被病痛抽走,只感到自己随时会脱力倒下去。冷汗在沁出的瞬间就被寒风吹干,太子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入脑海,他模糊地想,如果找不到临翩,阿肃可怎么办,他一定会急死。
在渐转黑沉的夜色里,洛文箫看到静王的脸色异样地白,就像生命正从身体里一点一滴流失而去。还真是遗憾,周围太暗了,不能捕捉到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每一丝痛苦,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巅峰,值得日后反复回味,一如当年被册封太子之时。
为什么会如此仇恨洛湮华?他而今也说不清楚,只是很早就知道对方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甚至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被这位仅仅年长一岁的兄长压得不能翻身。他当然要掠夺回来,储君之位、血脉亲情、清白的声名,能从皇长子身上剥夺并且据为己有的一切。他也不明白为何会日渐执着疯狂,或许是在韩贵妃引导着开了个头后,尝到了好处。越是深入,越是欲罢不能,发觉静王原来拥有过那么多天生的优势与禀赋,而反观自己却太过贫瘠。他已经深陷其中,只要洛湮华未死,就停不下手。不过这一切终究要结束在今夜,因为是险胜,滋味愈发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