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247)

作者:薄荷酒/薄荷酒BHJ

在府中可以自然地相处,可是只要出门就必须彼此冷淡,洛凭渊不能一道进宫,只有看着洛湮华上了那辆御赐车架,前往重华宫。

这一去便是半日功夫,宁王特地留在府里,结果就像前两回一般,都是落空,只好在含笑斋中处理公务。

天气寒冷,才过申时天色便暗了下来,他渐渐有些坐立不安,心神难以集中在公事上。

洛凭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不放心。这些日子,随着参与政事,他对天宜帝的了解也在加深。娴熟的操控权术、制衡人心,对声名与皇权的绝对看中,还有性格中的多疑善忌;一旦有人触犯忌讳,如果不是立时遭到雷霆手段、杀身之祸,必然藏着更狠辣无情的后招。

在皇帝眼中,静王顶着嫡长子的名分,却并非天家血脉,本身已经是最大的屈辱。他目前在利用琅環,但心里绝不会停止忌恨。

如果是平日,洛凭渊还不至于忧心,但放在今天,他就禁不住要胡思乱想。皇兄去了宫里就得面圣请安,会不会中途突然不适;李平澜得知了多少消息,需要商议如此之久?还有奚谷主的药方究竟成效如何。……

思忖间外面已然全黑,房内掌灯,白露和霜降提着食盒来摆饭。

洛凭渊没有心情,示意过一会儿再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人声,静王回府了。他推开书案站起身,几步出了含笑斋,一眼就看到洛湮华正从马车上下来,谷雨在旁边扶着。

夜色里,杨越带了两个小侍从提着灯笼,洛凭渊先是略微放心,比起前几次见到人好端端出去,回来时几乎没有力气走路,今次看上去似乎还好;但他随即发觉,皇兄脸上的苍白并不只是出自关绫之手,而是真的褪去了连日间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几分血色。

宁王上前扶住皇兄,尽管早已告诫过自己,养病是长期的事,不可能朝夕之间便即恢复,但这一刻的失望却如此清晰而真实地扎进了他尚不知情的心里。

洛湮华勉强微笑了一下:“不要紧,有些头晕而已,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他午后进了宫门,但皇帝先是午歇未起,随后又召见臣子,他只得在偏殿等了近两个时辰。

这是上位者惯用的驭下手法之一,看来皇帝是觉得近来自己过得太宽松,该敲打一下了。

后来进入清凉殿,天宜帝可能见他脸上确有病容,只询问了几句对和谈条件的意见,没有多做留难。

这会儿已经到了发作的时辰,他感到整个人止不住地晕眩,脚下轻飘飘地发虚,一步步像踩在云里,随时会踏空向地面坠落。不过洛凭渊扶着自己的手臂却是稳定而温暖的,令人从心底感到踏实。他不知不觉将身体一部分重量放在弟弟身上,靠着扶持走回卧房。

似乎,的确没有从前那么难受了,只除了仍然不易保持清醒。意识模糊间,洛湮华如是想道,心底渐渐漫上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混合着不安与安心。

半年来每一个满月之夜,他最难以忍受的不止是毒性发作的痛苦,还有随之攫住意识的幻觉。他总会看到那些属于敌人的阴冷目光,仿佛齐心协力要将他推下地狱的伸冤,其中也包括了神色森然的天宜帝,这位想凭借毒酒将自己攥在掌心里的父皇。

他并不在意群敌环伺,可是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死去的亲人、朋友和下属在看着他,母后、舅父、萧右使,从小陪伴身边的关河,琅環有多少人无辜枉死呢?每一双含冤莫白的眼睛都在看着他,有的凄婉,有的哀伤,更多的充满怨怪与指责,他们都在说,如此多人沉冤未雪,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为这样的朝廷效力,为什么不全力复仇、平反冤屈,告慰大家的在天之灵?为了保住你,每个人都拼尽了最后一滴血。

洛湮华想说,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已经尽力在做,为了下完这盘棋,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可是在望不到边的黑暗里,他的声音微弱而渺小,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解释。还有少卿,慕令主的独子,曾经那么认真地说过要一直陪伴扶持自己的少时朋友,他也不肯理解,责怪的言辞就像手中的剑光一样锋利。

隐约的,他似乎又听到了遥远而忧伤的叹息,那道倩影依然留存心底,伫立在荏苒时光的另一端。他们分隔多久了?唯一知道的,只是彼此尚在人间。

洛湮华唯有在梦境里挣扎,直到意志被痛苦消磨得几近溃散,每次度过这样一夜,醒来时,他总需要竭力收拢意识的碎片,艰难地将自己拼回完整。

今晚,内腑与周身的疼痛像是没有从前剧烈,可是幻觉仍然那么绝望,他不知道自己额头又已经满是冷汗,只是模糊地想着,是啊,黄泉彼岸,有那么多逝去的亲人在凝望世间,等待着昭雪,他不该放任自己,不该平白休息了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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