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140)
洛文箫心下明白,薛松年为文臣之首,李辅仁亦被封为凌烟阁大学士,加上另外两位臣子,天宜帝在眼下时节同时召见,应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秋闱定下主考人选了。
他一阵闷闷不乐,距离三年一度的秋闱只剩不到一月之期,太学、书院乃至客栈中,已经住进了各地前来赶考的举子,洛城的街道上也时时可见头戴方巾、身着儒袍的书生,一些举子四处投名帖,拜谒京中文官与大儒,更多的则是闭门读书,只待八月末入贡院应考。国之伦才大典,却没有自己这个太子什么事。天宜帝一早就驳了他提出的主考人选,而现在,连问安时听一听都直接免了,摆明了要将他隔绝在外。
想到此处,他顿感灰心,每日勤勤恳恳地处理批阅六部官员递上来的折子,从早忙到晚,安王可以吃喝玩乐,享人间富贵,他却一直只能循规蹈矩,谨慎自持,这般努力付出又能得到什么回报?只有日益的疏远和猜忌。
他犹豫了一下,怏怏地命令舆车改变方向,到后宫去看韩贵妃。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见了母妃有什么话说。七月十五过后,他忍了两天才去后宫,谁能料到宫内宫外几番精心筹划全都落了空,非但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还险些露了自身形迹。
紧跟着,就听到靖羽卫会同江湖同道于裕门关外大败品武堂的消息。当着庄世经的面,他只是冷笑:“父皇还真把他当暗星了!”
面上虽在嘲讽,他心底却凉得厉害,没曾想,经过这许多事,皇帝居然还会想到借重琅環。他们用了近十年时间去抹杀,只以为琅環已然风流云散,然而,纵然皇后身败名裂,她所统御过的琅環十二令昔年对帝业的扶持却仍然留在皇帝心中,并未真正消弭。而闭门静居的洛湮华居然真的还能召集动用琅環的力量。
当日韩贵妃闻听了此事,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说,可见所受震动非小。无论宫中、朝野还是江湖,他们空自有许多眼线,事前却全未察觉。天宜帝更是不曾对妃嫔太子提起过半字,知情最多的,反而是初掌靖羽卫的宁王。
令人震惊的消息接踵而至,如果粮队传来的捷报只是令他心惊,那么宁王被派入户部的旨意便可说切身相关了。他没想到皇帝会借着钱崇益被揭发,直接派了洛凭渊插手户部,半点没给自己留情面。他在东宫内殿对着一向礼敬的庄世经也烦躁地发了脾气。
庄世经不为他阴郁的神色所动,依旧态度沉稳,不急不慌:“殿下遭此挫折,乃是命中注定,还望稍安勿躁。”
他捻着三缕胡须,清癯的脸上带着叹息之色,见洛文箫渐渐回过颜色,恢复了常态,才慢慢说道:“殿下须知,天下最难坐的位置就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殿下是禹周储君,如今陛下春秋正盛,见你位重东宫,每日六部事务都从手中过,若是做得好了,难免相疑,无事也要生出事来,若是做得不好,更是难当。其余几位殿下,但凡存着点心思,要对付的也是你,哪里会把父子兄弟的情分放在眼中。此中为难,实是难以言述,如今殿下受册封五年,羽翼初丰,故在下说陛下之举乃是题中之义,却是不必乱了方寸。”
一番话句句说在洛文箫心坎上,神色立时缓和不少,他对天宜帝确是满怀怨怼,又不能出口,不禁叹道:“先生之言,实乃一针见血,国事纷繁,我做也是错,不做更是错。群臣以我马首是瞻,求到门下,难道置之不理?若说官员贪腐,更是亘古至今朝朝有之,又岂是因我而起?这些年,无一日不是闻鸡而起,兢兢业业,如今却落得这般不尴不尬,该如何自处,请先生教我。”
他话意中避重就轻,对自身种种作为隐去不提,庄世经自然听得出来,也不说破,只沉吟着道:“观目下情势,圣旨中既然说的是让五殿下清查账目,便由他去查,年轻气盛,又未处理过政务,任由他雷厉风行,待惹出了乱摊子,陛下还不是须靠太子殿下来收拾。”他慢悠悠说道,“东宫依然照旧理政,一动不如一静,只将诸事处理得周全些,多多呈报启奏,不留话柄于人即可。而今当务之急,仍是去了圣上的疑心,在下曾谏言殿下韬光养晦,如今仍做如是想。”
太子闻言先是点头,复又沉吟,他在户部中涉入颇深,有些事连庄世经也未告知,若是让洛凭渊翻了出来,却不好办。他迟疑着说道:“近年户部许多事都是我在管,五皇弟若是清查的动作大了,寻出些错处,父皇岂非见责更深?”
“事分大小轻重缓急,若是小事,由得他去,若是严重,殿下能挽回则尽力挽回,否则便应避嫌,撇清关系,方为上策。”庄世经道,“目前陛下忌讳的,不是太子无才,而是太有才,便是落得个见事不明,为下官所蒙蔽,也比让陛下对你生了嫌隙的好。”说着,他摆手道,“在下还有一言相告,殿下对臣属有宽悯之心,虽是好事,然而百官皆赞扬殿下仁厚有德,却将圣上置于何地?殿下所以有今日之虑,大半乃是由此而起,并非全因六部吏治,故在下斗胆进言,太子待臣下手段不妨紧些,有时要将这好人让给陛下来当,方是为人子的孝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