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32)
郑禹之死当真是丞相做的吗?
观尘自从方才被他打趣之后,安静得仿佛一个哑巴,对他在黑市里打听到的消息毫不关心,只是偶尔在路面不平时会出声提醒他一句。
眼看着闹市越来越近,季别云开口问道:“既然悬清寺是国寺,想必你对朝中之事也了解不少。”
僧人沉沉道:“是。”
“丞相此人如何?”
这话一问出来,便相当于将刚才问到的线索说了出来。季别云是相信观尘口风紧的,此番暗示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僧人静默片刻,答道:“贤相。”
季别云一愣,只短短二字,却比长篇大论更加有力。
世间为官之人,有贪图功名急于上进者,有庸庸碌碌只求自保者,亦有心怀天下者。不过无论内心如何想,大多数官员都想搏个好名声。观尘这么说,倒是证明丞相方绥名声不错。
不过官场上的品行与私底下的德行并非一种东西,只看政绩还不够。故而季别云又问:“那他为人又如何?”
观尘这一次答得快些:“接触得少,对他的印象大多来自道听途说。”
他也不介意,“那你只管将道听途说讲出来,我也随便听听。”
黑暗之中有衣料摩擦声响起,和尚似乎转头看向他,声音比夜色还沉静。
“丞相为人秉直公正,政事风格虽偏向中庸,必要时候却颇有决断。他曾经并不是梁国人,眼见自己国家昏暗无光、无人可救,便投奔在我朝太祖门下,协助太祖立下丰功伟绩。此后二十余年中,兢兢业业,亦受百姓爱戴。”
季别云听得割裂极了。
这种绝世贤臣的形象,与诬陷迫害同朝官员的形象大相径庭。
最重要的是,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当今丞相,那么他想要扳倒对方便难上加难了。
观尘问道:“施主觉得侍郎一案的凶手是他吗?”
“不确定,没有证据的话什么都不能定下。”季别云语气低沉,“你还是尽快回去吧,都这个点了寺里还不见你人影,实在说不过去……今日之事多谢你相助了。”
观尘原本已经转身了,却又回头问:“季施主呢?”
他笑了笑,“我既是偷偷下山的,自然也得偷偷回去。”
“也好,”观尘似乎已经从打趣带来的不安中走了出来,双手合十道,“贫僧先行一步。”
待僧人走远之后,季别云才又慢慢走了出去。
入夜之后宸京灯火连天,街上的人群并未减少,人们的面容在灯火中更加温柔。季别云缓步走在人群中,却没能被烟火气沾上,整个人冷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滴冰水汇入了火海之中。
走回悬清山的路上他想了许多。
无论他的敌人是否为丞相,他都必须要一步步登上权力砌成的高塔。只有手握权力,他才能重启四年前的柳家一案,才能从幕后之人的嘴里挖掘出真相,还柳家一个清白。
如若只是如今一介布衣白身,那么想要彻查下去便是痴心妄想。当年那件事牵扯到的人下至官员,上至先帝,都不是什么小人物。
他必须养精蓄锐,迎战数日后的登阙会。
除了科举,那是唯一可以称得上“一步登天”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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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悬清寺时,季别云还没走到客房便被一个面熟的小和尚拦住了,说是有人来找他,已经在客舍等了好一会儿。
他问是谁,那小和尚却面露难色,说是他刚入寺不久,见的人少,故而并不认识。
季别云也没有为难小和尚,转身朝客房走去,猜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贤亲王金尊玉贵的,就算找他有事也不会在那里等他。
难道是徐阳?
他走进小院时,顿时反省自己刚才胆量不够大,他怎么就没敢猜丞相府少爷会来呢?
方慕之打着一个尤为明亮的灯笼,从石凳上起身,即使等了许久脸上依旧有笑意。
“别云,真是让我好等。”
季别云敷衍抬手行了个礼,“不知方公子有何事,竟顶着寒风在此等候?”
“不如进房再说?”饶是举止有礼的方慕之,此时脸上的笑也略显僵硬了。不知是因为在此等了太久,还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心里已经预料了事件最坏的走向,无非就是丞相真的是幕后之人,如今派亲生儿子来探他口风,若证实了他季别云就是柳云景,说不定会想个办法灭口。
季别云心里盘算着,面上却没有表露丝毫犹疑,抬手道:“请。”
走进房间之后,他一边将几盏油灯都点亮,一边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方公子尽管说。”
那把环首刀就放在他身后的矮柜上,若是方慕之发难,他也有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