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穹剑影,刹那天涯+番外(30)
“为何不想回师门?”
公子七的声音沉静如远方飘落的羽毛,秦舒桓几以为是他幻听。
他半晌苦笑一下道:“山上是习剑修道的清幽之地,哪里是我这种俗人长呆的地方?”
沐子瑄忽然插话道:“既然是俗人一个,干嘛要做道士?”
秦舒桓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胸怀天下,感悯苍生于我太过沉重…说我胸无大志也好,不成气候也罢…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他忽然站起来,抱着酒坛猛灌,仰天笑道,“对酒当歌,人生极矣!哈哈!”然后头一歪,醉得不省人事。
公子七轻轻笑起来,道:“天池峰的人都这么有趣么?”
他挽起墨黑的长袖,以免蘸到酒,一段手臂露出来,精韧有力;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似乎保养得极好,指间几乎看不出茧。
沐子瑄望着他的手,暗忖,不像拿剑的手…
目光不由顺着手移上去。
公子七仰头喝酒,前襟微微敞开,喉结轻轻滑动,尔雅俊朗的侧脸,细眯的眼缝,竟若有若无透着一丝诱惑。
酒气熏得沐子瑄热得厉害。
“看着我做什么?”公子七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清明的瞳仁淡淡望着他。
沐子瑄眼眸一转,道:“我觉得你很…神秘。”
“哦?”
“因为我几乎找不到你的弱点。”
公子七一愣,随即笑道:“呵呵,这么说可不大礼貌。”
沐子瑄凑过来,撩人的酒香呼出来,微醺。“你没有怕的东西么?”
“是人就会有怕的东西。”
“哦?是什么?”沐子瑄兴意昂然,双眸闪烁的像只狐狸。
“……”公子七想了想,低低道,“无法掌控的东西。”
沐子瑄敛目深思,又轻笑起来,饮了一口酒,道:“无法掌控的东西…去得到它,便可以掌控了,不是么?”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说得有理…那你呢?你最怕什么?”
沐子瑄缓缓合起双眼,又幽幽睁开,半晌,喃喃道:“我怕…流年似水匆,繁华幻如梦,惆怅怨东风,却嗟壮志成空…”
公子七沉默片刻,低语道:“你怕平庸,碌碌无为?”
“对!”他侧过脸,迷离的黑眸骤然绽出光彩,“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白驹过隙,一晃即逝,百年之后…百年之后,谁会记得我沐子瑄?所以我无法苟同秦兄,随遇而安…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好啊…”
“好个‘遗臭万年’…”公子七挑眉,举杯“叮”地碰了碰他的。
“好?你说好?”沐子瑄忽然扯起一丝嘲讽般的笑,“本来,义父…就是清叶的老掌派…他原来并不打算让我接位…”
公子七转头,安静地望着他。
沐子瑄似乎已经醉得不轻,东倒西歪地靠在他肩上,眼帘懒懒地半闭着,却掩不住激动的神采:“义父收养过很多孩子,而我并不是最出色的,被收养之前,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小乞丐,没有人看好我…”
“那时我还不到五岁,却要为了一个臭水沟里的馒头,或是半碗残羹冷饭,跟人挣得头破血流,抑或是因为偷东西被人吊起来打…”
“有一次,在乱葬岗,我饿得实在撑不下去,就偷了祭祀死人的供果吃,结果被人那家人追着打…后来我躲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用污秽的尸体掩藏我自己…那里的夜风很冷,很冽,呼啸着刮着,阴森得像是,鬼魂在嘶吼…周围都是死人…都是腐尸的气味,我连呼吸都不敢…”
“之后是义父碰巧救下了我…村里人说触犯了亡灵的人都会遭天谴,不得好死…七兄,七兄…你说我会不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沐子瑄刮着心头淋漓的伤口,却笑的像玩笑一般。
公子七望着他,沉默地摇头。
“…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我却,”他顿了一下,又呵呵地笑起来,“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很可笑,是不是?”
公子七心中叹息,还有谁比他更能明白这种孤寂和迷惘?自己却到底比他幸运…
“后来我忽然就明白了…从乱葬岗出来的那天我就明白了,只有活着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才能把这世界踩在脚底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野心?”
“野心?”公子七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没有野心的男人叫男人么?”
“哈…哈哈!说的好!”沐子瑄笑眯了眼,倏忽转头,幽深的双目紧紧盯着他,仿佛宣告仿佛誓言,认真的一字一顿道,“一切,终将是我的。”
这时候,他张扬而又优雅着,意气风发。
这时候,他傲然卓视,极尽风流。
公子七望着他,心里忍不住想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