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恨(21)
我将锦被抄了抄,翻身朝里不去看她。
这点微末动静却将娘吵醒。
身后呜咽不断,我盯着月白床帐上的鱼纹,终叹了口气,道:“娘,儿醒了。”
“我的儿。”娘坐到我身边,悲道,“为何不服软认错?你爹不会不放你出来呀。”
“不是同意和应台的事了吗?”我低声道,真实感到困惑,“还要我怎样呢?”
娘默了半晌,顾左右而言他:“记不记得小时多病,某道长一串朱砂镇了你的魂?”
“儿自然记得。”我有些奇怪娘突然提到这事,莫不是他们发现我将朱砂手串送了出去?
“是也。那老道说你是王母娘娘把件玉麒麟下凡,为的是拆散有情人、而后造万千杀孽成乱世惑星。等人杀满了,也就回到天上了。”
“这等无稽之谈娘也信么?”我反应过来他们把我关起来这事儿实际只有一小半原因落在梁山泊身上,大抵估计还是找个由头废了我的腿、好打破这个荒谬预言。而这一起,仅为了将我留在他们身边。何其爱我,又……何其自私。但我没法问责,心领神会娘的意思后便闭口不语。
娘与我心照不宣,呜呜哭了阵子便说去催药,借故离开。
我躺在床上,觉得整件事情挺搞笑的。还以为和梁山泊的情惊天动地,使得爹娘不惜封了门关了人也要将我掰回“正途”,却不想他们几乎从头到尾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心上。他们所想,只有那个荒谬预言,什么参了军杀了人就要回到天上。
比起惊世骇俗来,显然我和梁山泊在大人眼里更符合平淡无奇这词,几乎可以无视,像一阵风、刮过就错过。“哎——”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思考接下来如何折腾自己。马大抵是骑不来了,那么便先溜出城外再叫澄心找马车之类的吧。
如此打算,想这个想那个,我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琴音倾泻,琤琤然忽而婉转低泣忽而高亢悲鸣,我猛然睁眼,见一片云雾缭绕,亭中端坐一清秀少年,不是梁山泊又是谁?
他缓缓睁眼,对我一笑。我向他走去。
“眼熟么?”
我环顾四周,枝叶扶疏、风来亦不动,幽香浮动、月影独徘徊。朦朦胧胧的夜,叆叇云雾似乎缠绕穿插着一条又一条金色丝线。
终是摇了摇头。
孰知他吃吃笑将起来,颈子上金项圈原本串的那块蝶状黄玉不见、独剩流苏随之颤抖。
“你不记得了?你竟全不记得了?累得我与她滚落尘泥,你——”忽然一闭眼,再睁开时坚冰化作流水自双眼滴落,整个人气质随之一变,“温才,我、我先回一步啦。”
我不明白他先前眼中恨意何解,此刻看他一哭、整副心肺绞到一块儿,忍不住上前一点点以指腹抹了。
“你不必寻我,时候到了自会再见。多保重,切莫……”他浑身一颤,眼里又露出凶光,“我只盼和你永世不要再见!没灵性的东西,害得我魂魄分了两瓣儿,险些回不来。”
我顶着他恶狠狠的目光沉吟了会儿,想说些什么,却哀戚非常,一个字都蹦不出。
梁山泊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是凡人啦,自然在我仙宫开不了口。若不是他想见你,我才不提你上来。”
我不答话。他微微皱眉,又说:“什么‘他’,我不就是你么?”
这个同梁山泊长得八分像的少年自顾自争吵,我头脑始终迷迷糊糊无法思考,便在一旁坐下。
过了不知多久,一只微凉手掌轻轻搭到我肩头,他与我一并坐下静静看着面前花草。
“她……呃,祝应台,尽力了,没能救回我实乃天意。”
我点点头。
“既然我回了,按理她也快了,你不要太伤心。”
我微微一愣,心里没有把这个荒谬的梦当真,于是只随便点了点头。
梁山泊倚靠过来,说:“天实为之,谓之奈何。但无论怎样,温才,我是你这边的。”薄而有力的手掌逐渐握住我的,他面上带了两分红,眼神清透,仿佛从未如此健康。
我略略使劲回握住他。
不要走。
似是看透我心所想,他淡淡一笑,指尖却在我眉心一点,周边种种连带他一并呼啸褪去,只剩灰尘上下。
我猛然睁眼,听到娘的哭声。
“我的儿,为何握住自己手不放。”
我这才发现右手牢牢牵着左手,叹了口气终是无可奈何松开。
娘觑了眼我的脸色,接着道:“娘同你说件事,你做好准备。”
咯噔。我艰难抬头对上她的眼,先一步说出口:“应台没了,对不对?”
娘连点头都不忍,背过身放声大哭。
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如吹进经脉的寒风,剔骨般在我体内乱撞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