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彼不知己+番外(170)
长孙夫人纤细的脚踝被铁链拴着,牢牢固定在床尾。或许是刀刃的方向未带险意,她见着面前无端出现的、戴着面具的男人,表情竟满是淡然。她的声音极轻,犹如一朵终于落地的华花郎:“怎么了?”
“夫人近来可还安好?”高泞被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得有些心乱。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许是因为两家男人走得近,一来二去的,长孙夫人与林绮云便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她们走动得频繁,高泞有段时间经常能在府中的那个小亭子里看见来访的长孙夫人。
……这么一想,似乎那娃娃亲也是在那个小亭子里定下的。
只是那时见到长孙夫人,她是开朗的、活泼的,林绮云素来是安静的,是她给那座小亭子里带来了一些叽叽喳喳的热闹声。而如今坐在高泞眼前的,却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的眼神不只是空洞无神,刀抵在她脖间,她也丝毫不畏惧死亡。
那个眼神更像是在迎接死亡。
“我看着好么?”长孙夫人吐着与酷暑相反的语气,“要动手么?”她说着,甚至把自己的脖子往刀刃上送。
未料及事态会如此发展,高泞几不可察地慌了一瞬,他放下匕首,却未入鞘。“夫人若是喜爱金桂之气,大可让人在府里种上几棵,又何苦要将自己变成桂树中人?”
长孙夫人顿了顿,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何必要如此试探我?既然你来了此处,想必是什么都知晓了,直接动手便是……”
“您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高泞字字有力,“就好像,我并不知道长孙府究竟在八年前高府殒灭一事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那张苍白的脸在瞬间覆上难以言喻的恐慌,铁链敲打在床沿发出声响,她的双腿正在止不住地发颤:“这是何意?”
“那份名册,是夫人送出去的吧?”高泞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了几分。
长孙夫人矢口否认道:“什么名册?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高泞叹息道:“我来为高府上下讨个公道。倘若夫人可以丝毫不顾及往日的情谊,那便当我从未来过。”
“你不怕我将此事说与长孙彧知晓?”女人悠悠道。
高泞一笑:“若是长孙彧知晓我曾来过,夫人您也不好过吧?”说着,他朝床上的铁链扬了扬下巴。
长孙夫人沉默着,她努力去滋润发干的喉咙,见面前的男人没有离去的意思才继续开口道:“你是周藏晏的人?”
“不完全算是。夫人这是愿意和我聊一聊了?”高泞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看着对方微微颔首后,便将寒刃收回了虎纹鞘中。他来了,便是诚心诚意想从长孙夫人口中问出个究竟,对方的妥协也证明了他的猜想,或许事情的真相和长孙彧的说法背道而驰。
长孙夫人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心中依旧存疑。她如死尸般地活了这么多年,死亡对她而言早已不是能用来要挟的筹码,眼前之人亦没有夺取她性命的意思,可说出的话、和那双颇为熟悉的眼睛总叫她心慌不已。
她看见这个人时便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有些事已经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要藏不住了。
长孙夫人轻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我断不可能将事情告诉一个遮遮掩掩的小人。”虽说还未决定吐露真相,但她总得提前为自己留条后路。
只见面前的男人与她对视了片刻,便抬手解下.面上的遮掩物,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高泞那双清澈的眸子盯着她看,薄唇轻启道:“您还记得我么?”
真心是要靠真心换来的,这是林绮云从小教他的道理。
床边的烛光微弱,如雾的薄帐层层交叠,蝉趴在树干上断断续续地鸣叫着,背上半透的蝉翼扑朔,无声似有声。细长的睫毛微颤,长孙夫人用双眼描过他的轮廓,最后还是定睛在那对瞳孔中。她见过的,这双眼睛,她分明见过的。
忽然,她不自觉惊呼一声,无神的眼中瞬间有了焦点。只是脑中构想的现实太过难以置信,她怔愣了许久才缓缓抬起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宁儿?…你是瑥宁么?”
高泞让她搭上自己的肩头,微微颔了首。
“你没死?你活下来了?真的是你么…”长孙夫人的泪水夺眶而出,整张脸很快就被彻底打湿,泪珠一滴滴地晕开在素色的衣裳上,却反而给那具寒冷的身子添了些温度。即使眼前被泪水氤氲变得模糊不清,她也不移开视线,“你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你娘……当时我就和她说,你这双眼睛随了她,长大后定是位叫人倾心的公子。”
“可惜,我娘她看不到了。”高泞的身子微微前倾,压迫感随着影子一齐袭来,“她本该能看到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