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得帝怀(35)
旁人兴许无辜——正如向七小姐虽然沉默却不是真的加害者,最后她还给了她一份温暖——这位向二公子虽然看起来如此弱小,他重病、他早逝,他看着诸多不幸在身,又有死者为大之宽容,好似所有的罪责不该落在他的身上,但实际上他虽弱,但有错。
“你是可以怨他的,他的不作为也正是对你的一大伤害。”
话音未落,纪芙薇的情绪便失控了,她完全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到了他一句“能怨”,她那些怨愤与委屈便彻底卸了防。
她的眼泪疯狂地流着,可偏她姣好的面孔上没有半点表情,甚至都没有一点儿悲伤的模样,但那眼泪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流个不停。
好像纪芙薇心里有个小人儿,她没有反应,小人儿却已经委屈地哭了很久很久,这时候才终于让她听见了心里的哭泣。
“只要你明白怨的是什么,”萧晟煜又道,“这世间是非对错不是那么好分的,兴许这时候你是这样判断,待你过了几年,又有了一番看法说辞。”
“但总归,是要你明白了世情,了解了前后恩怨纠纷……这样之后,你再可以自己做出判断,自己进行选择。是让这份怨恨无休止地纠缠于他们和你自己,还是选择宽恕与原谅。”
原谅、或者说忽视,会让她的心情好受许多。
不是所有人都能背负仇恨与不幸活下去的,那样的人心智必然有不正常之处,他也不能、不会强求她去达到佛陀身入地狱、以身济世、大爱无疆的境界。
“那您、那您希望我原谅他们吗?”纪芙薇抽抽噎噎地问着,原本白嫩的面颊叫情绪上涌起来,哭得都有些泛红。
萧晟煜轻轻地抚着她的鬓发,神色温柔,就像是哄一个才学会哭的委屈的小姑娘:“这个答案,要你自己来找,朕说的是不能算的。”
“真的不能算吗?”
纪芙薇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对她来说,便是他说天上的太阳是绿色的,她似乎也可以跟着附应点头。
他可是皇帝啊。
是救了她数次的恩人。
比明灯还要让她信赖。
萧晟煜应当是知道的,他那样聪明又怎么看不明白。
可他却不愿给她个答案。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叫她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纪芙薇缓过了最尖锐的一阵疼痛,慢慢地平静下来。
隔了一会,她突然道:
“……您真狡猾。”
萧晟煜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小姑娘正可怜兮兮地用手帕擦着面上的泪痕,方才用手擦揉得有些重了,似乎是破了点皮,眼下疼得厉害,说完就顾不上他了。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点古怪的情绪来。
本来能够反驳的,但不知为何一来一去,他就说不出口否认的话了。
他狡猾吗?
似乎也没有错。
但他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他点破了真相,说到底是为她好,她该清醒地活着,她也认可这一点。
可偏叫她为自己的三年与轻信伤心不已后,他却又不给她个准话,醒悟之后便是迷茫,她这才说他狡猾。
好像确实仗着年纪欺负了个小姑娘,结果聪明的小猫咪最后还是给了他一爪子,表示自己并非好惹的。
受了这句刺,萧晟煜也不恼怒,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隔了半晌之后放接了一句:
“朕倒是受教了。”
纪芙薇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感慨在何处。
倒是萧晟煜,总算明白了那么一点,为什么慧智大师说他不合适,又为何他那母后总说他“活得太假”。
帮人帮一半,不是度人之策。
戳破了却又不解决完,也不是君子之举。
他总不能真的叫人以为他闲来无事欺负了个小姑娘去。
“朕允诺你,会负责的。”
萧晟煜对她说。
纪芙薇眨眨眼睛,思前想后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就像是小猫伸爪子过来抓他衣摆。
“哪怕我不再嫁,不归家,您给我个落脚的地方吗?”
“可以。”萧晟煜答应了,“朕为皇帝,自能给你一处庇护,不说撑起天地,替你遮风挡雨应还是可以的。”
见她脸上露出一点儿狡猾又得意的笑,他这才松口气,玩笑道:“你不是嫌朕不肯帮忙吗?”
“那您前儿也只说了要处理向世子的事情呀。”
纪芙薇看得明白。
皇帝是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她似乎也不能一直待在皇帝身边。
不过现在,她好像真寻到了个靠山了。
既如此,她便也不怪他捅破了她欺骗自己的窗户纸了。
纪芙薇一双眼睛像是缀了漫天星辰,迷人得叫他移不开眼,萧晟煜看她得意得像个偷了腥的小猫,得了个小包袱的心情意外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