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鹤仙(2)
待大风止息,再放眼望去,御花园内百花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仿佛刚刚那一瞬便是历了整个寒冬。
新帝重重放下酒杯,脸色如同结了冰,后妃们察言观色,都吓得不敢多出一言,战战兢兢地侍立在一旁。
太监快步跑过来,扑通跪下了,匆忙叫道:“陛下!花大人他……殁了。”
这本不该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新帝却心内骤惊,想起刚刚的天降异象,竟然一时站不起身,半晌才有些颤抖地说道:“朕去瞧瞧。”
死囚牢中的人面容安详,仿佛那杯穿肠烂肚的毒酒没能带给他半分痛苦。
新帝站在几步远端详他昔日的老师,莫名觉得肝胆俱颤,再无法久留。
新帝魂不守舍地走出森冷牢狱,却不知道哪冒出来一群麻雀,扑棱棱地从草丛里飞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个踉跄,而那被死囚血浸透了的、全是枯草的荒地里,竟然开满了各色的野花。
*
四梵天云雾缭绕,风云流动,采星台半藏身于这云雾中,只有一轮八卦边、镜子般的物什悬在台上——这便是可通人世的八星盘。
八星盘周身的符文发出金光,盘面缓缓转动,一个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那人身上的污色囚衣在踏入四梵天时咻然消散,流动的云雾间只能瞧见来人茶色长衫袖口的一枝兰花。
花照水刚从八星盘中钻出来,眉心还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黑雾,弄得他总觉得眼前灰蒙蒙的,于是不甚愉悦地捏了个诀,往自己额头一弹,想把这雾气赶走。
也不知那人间皇帝给他喝了什么玩意儿,肉身死了连带着法身都还没缓过劲。
估计他还是本事没有学到家,捏了几个诀这股黑气都驱散不走。
正发愁呢,那个执掌八星盘的宁沚星君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扑棱着冲过来,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花照水被他突然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身形不稳地往后闪了闪。
宁沚连啧数声,又施施然地退开了几步远,悠然道:“别试了,八星盘里走一遭,人间的死法多少得带一段时间,何况你这还算是横死——要真想把这黑东西摘了,就找你师父去。”
这位星君不知道是化不好人形,还是不屑于化成人形,或是化了人形但是旁人没瞧出来——花照水每次看见他都会幻视,不知道他到底是那个眯缝着眼的白头发青年,还是到处开屏的白孔雀。
于是花照水支吾了一下,他在四梵天修炼了三百年,还是没能习惯这位星君耍弄他的小把戏。
宁沚一弹手指,八星盘便收了神通,像是一面真正的镜子,人影集市在其中如溪水一般流过。
“你师父在坼雪池边入定呢,愣着干什么?还不找他去。”
花照水又踌躇了一下,神色犹疑,说:“刚刚我在人间,师父都看见了吗?”
宁沚像是又幻化回了原形,花照水几乎闻到了鸟毛味儿。
“你这么畏畏缩缩的,难不成?”白孔雀围着他转了一圈,鸟声鸟气道,“小花儿,是怕让青渡知道,你叫了他的道名?”
茶色长衫几乎腾空而起,像炸了毛一般抖擞半天,花照水的脸涨得通红,那双桃花眼马上就要瞪成圆的了,支支吾吾道:“你……你也没说第一劫……师父会来!”
那位星君毫无同情心,轰他走:“你师父爱徒心切,怕你这个半吊子徒弟头一回折在八星盘里,你怎么还反倒怪我——快走快走,八星盘已关,本君要喝酒去了。”
花照水脑子里反反复复是他叫的那声青渡,臊得差点原地幻化成真身,一头扎进坼雪池里,再不出来见人。
宁沚急着收摊赶人,便一脸严肃地拢了拢袖子,说:“你师父那把琴出了点问题,你赶紧去瞧瞧,好像是进了一趟八星盘就不对劲了。”
“临川琴?”花照水猛然一惊,那琴与他师父的元神相通,或者说就是由元神幻化而出的。
青渡在千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元神受损,临川琴也严重损毁,七根琴弦尽断,至今没能找到修复的法子。
即使青渡受过如此重伤,但临川琴仍是四梵天第一法器,若是因为陪他入了一趟轮回就出了岔子,那他可万死莫赎了。
宁沚星君不见了,只剩下一只欲飞的白孔雀,却被花照水一把薅住了右翅,发出两声愤怒的鸟叫:“栖谷!放开本君!你以下犯上,我要跟你师父告状!”
花照水跟他赔了个笑,小心地给他梳了梳毛,说:“我……我就是想问问,我师父的琴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去人世走的这一趟吗?”
白孔雀一瞪他,展翅飞走了,只留了些逐渐远去的话音:“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