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64)
楚岳峙背脊一僵,声音都比平常略高出两个调:“扶什么?本王身上被捅出窟窿时都没让人扶过,怎么现在就要你扶了!”
周楫有点无奈,直言道:“林亦跟属下说,王爷今日行走恐有不适,尽量别动比较好。王爷,属下是个粗人不懂太多,但有些话属下还是要提醒王爷。属下深知司公子于王爷而言极为重要,但王爷实在不该让司公子如此放肆,如今只在府中无旁人可见,可若是将来还如此,王爷不仅是万金之躯受损,只怕颜面也无存了。”
身为贴身侍卫,对王爷说出这样的话,已非冒犯而是大不敬,周楫开口前也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然而并没有。
楚岳峙听完他的话后,略有几分失神地沉声道:“颜面无存么……可他,早就经过这一遭了。若用我的颜面能换回他的,我便是让天下人耻笑又如何?”
这些天,他早已把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都想过一遍。
司渊渟如今的身份,是天下人皆知的宦官,大蘅国内,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当朝权势最盛之人是一个姓司的公公,不仅是掌印太监还兼任提督手握东厂,至于曾经的深静公子,早已无人记得。
他若顺利夺得帝位,两朝太监,两度叛主,司渊渟必然会面临弹劾,一定会有大臣上奏要他处置司渊渟,而这个处置,只能是死。他若不处置司渊渟,天下人都会质疑他是下一个无能昏君。不得民心,如何治国?
司渊渟早就想过这些,所以从一开始为他篡位铺路,司渊渟便是一心求死。
他都知道。
司渊渟与他的将来,不会有什么岁月静好,有的只会是腥风血雨。
他不在乎,自己被天下人耻笑昏庸,但他在意,司渊渟会被人冠上佞臣惑主的污名。
当年父皇对司家的处置,公示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司老尚书之子最后入宫当了太监,于是司渊渟这么些年,抹去了自己的名字,让世人只知司公公、司督公,然后向所有参与司家一案的人复仇。
父皇已死,司家的冤屈,无论是由楚岳磊来平还是由他来平,都会落人口实,司渊渟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来都没有向他开口求过为司家平反。司渊渟明白,活着的恶人永远不会为自己的罪行忏悔,迟来的洗冤,于司家满门忠义冤魂而言,毫无意义,不过是给旁人再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无数对朝堂争斗的可笑揣测。
楚岳峙抽出了周楫的腰间佩剑。
运功力透剑身,楚岳峙以剑尖在地上划出“家国”二字,道:“周楫,你以为是先有国而后有家,还是先有家而后有国?”
周楫未有多想,直言道:“属下认为,先有国而后有家,所以才需要我们将士守卫国土!”
楚岳峙淡淡一笑,并不说对错,只道:“的确,国将不国,何以为家。但于本王而言,一直都是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天下。百姓重于一切,虽然当年本王力争出征边疆,但请旨征兵时,曾对父皇提出请求,为家中独子者不征,家有老人需侍奉且下有幼子者不征。出征边疆既是为了百姓,便不能在出征前,先把百姓的家给拆了。有百姓才有家,有家才有大蘅国,而天下永远不会只有大蘅国。皇权与天子,不过是一个象征,所以本王一直以来,都并不想争那个帝位,若非皇兄苦苦相逼,大蘅国百姓怨声载道,本王绝不会要篡位。”
将长剑递回给周楫,楚岳峙看着地上的“家国”二字,续道:“你说的,并非有错,这本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答案。于本王而言,苍鹭营还有其他本王一手带出来的兵,都是本王的好兄弟,你们信任本王,陪本王出生入死,可以为了大蘅国奋不顾身豁出性命,故而本王看重你们,也敬重你们。然若没有司渊渟,今天本王不会站在这里,更不可能在十三年前带你们出征边疆。司渊渟是本王今生挚爱,是本王的家人,在本王这里,司渊渟可以放肆,此乃本王准允。将来若能顺利登基,他也会是本王唯一的夫君,本王不会许他后位,但本王要让天下人记住,他叫司渊渟,是为我大蘅国鞠躬尽瘁尽节竭诚的大忠臣。本王知道,苍鹭营中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司渊渟,但将来不论发生何事,本王都一定要守住他,若是本王连自己的家人都守不住,又如何能守住大蘅国。”
周楫从未听过楚岳峙剖露内心,这是第一次,楚岳峙在他面前袒露心中所思所想,如此郑重地对他说明,司渊渟的重要性。他明白楚岳峙的意思,这是要通过他让苍鹭营所有人知道,谁都不能动司渊渟。他在苍鹭营里的地位仅次于楚岳峙,唯有他服了,下面的人才会跟着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