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7)
右贤王封地居西,接月氏,氐和羌,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昆邪王挛鞮绛宾和休屠王呼衍逐侯封地分列匈奴王庭的正南和正北。南边延伸至秦王朝的长城脚下,接上党郡,北边接地广人稀的丁零。
如此看来,最后竟是与头曼并无血亲的兰族排在身为王族的昆邪王绛宾之前,一跃坐上单于庭的第二把交椅。
因而头曼若想出兵,必先过右贤王这一关,他不求兰鞨同意派兵,只要他不当众反驳即可。
如今兰鞨既已点头,后面的事便好办许多。
他甚至连领兵的人选都已想好——休屠王呼衍逐侯。
伊丹珠总对他念叨,自己的哥哥伊古在休屠王的麾下任职,至今只是个百骑长。此次对月氏发兵,正好给他一个立功晋升的机会。
和兰鞨商定后,头曼迅速召集各部族首领进帐议事,告知众人单于庭接到密报,月氏即将偷袭匈奴的消息。
在座皆哗然。
以休屠王呼衍逐侯为首的主战派,吵吵着要赶在月氏对匈奴偷袭前先发制人:“简直欺人太甚!冒顿太子如今还在他们手里,月氏耍这阴招,也太不把我匈奴放眼里了,大王,臣奏请领兵,定要打他个狗娘养的月氏落花流水!”
呼衍逐侯越说越激动,须髯乱颤,唾沫星横飞。
头曼按捺下心中喜悦,点了点头,沉声道:“休屠王所说正是本王心中所想。只是我儿冒顿尚在月氏,休屠王若要领兵,阵前作战需以太子安危为重。”
见呼衍逐侯唇角翕动,略有犹豫,头曼忙道:“不过你放心,本王已差匈奴间向太子通风报信,并在两国接壤处派兵接应,定助太子顺利逃回,保太子绝对安全。”
呼衍逐侯的脸色这才稍事缓和了些。
他多年南征北战,领兵打仗眼都不带眨一下,可如若还要加上个保护太子的前提条件,他还真有点犯难。
毕竟太子人在月氏王手里,他在两国边境作战,够不着也顾不上。
不过既然头曼已经提前筹谋,以冒顿的英勇善战和聪明才智,顺利逃回匈奴应该不是问题。
说不定他还没到月氏,冒顿已经逃回单于庭了。
帐内,以昆邪王挛鞮绛宾为首的主和派却都默不作声。
绛宾身为头曼族弟,实在拿不准自己哥哥得到的情报是否准确,如此仓促出战,其意到底为何。
要知道自从被蒙恬打回漠北,匈奴各部均是元气大伤,三年来一直在苦寒边地艰难休养生息,全无再次对外出击的打算。
况且冒顿身在月氏为质,如两国真要开战,人为刀俎,鞭长莫及,头曼又怎么能够当真如他所说,保证太子的绝对安全?
就凭这个有勇无谋的呼衍逐侯?
他不由地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右贤王兰鞨,见他神色自若,不发一言,好似此事与他全无关联。
绛宾眨了眨浊黄的眼,倏尔间顿悟。
难怪兰鞨会同意让女儿改嫁,原来他不仅早早获知了此事,还提前为女儿做了打算。
如此看来,月氏即将袭边是真的,对月一战,右贤王也是赞同的。
既然右贤王已与头曼同心,他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一切都交由天意裁决罢。
头曼唇角微翘,见帐内吵咂声渐弱,捻了捻白须,慨然道:“本王昨夜观天象,月盛壮,宜攻战。兵贵神速,本王即刻便请国巫占卜出征吉时,这次定要打他月氏个措手不及!”
三个时辰之后。
单于庭神祠前,土砌石堆的祭台已插上旗幡,献给天神的牺牲在猩红的血案上依次排开,巨大的青铜炉里香烟袅袅。
国巫萨满身着挂满铃铛的巫衣,击打鼙鼓,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跪拜天地日月后以阳燧取火于日,灼烧牛骨。
神祠四周廊檐上早已风干的虎、狼、马、牛、羊静静看着这神圣而隐晦的占卜仪式。
只见萨满如被雷击后一阵抽搐不止,倒地昏迷,然后又突然瞪起铜陵般的巨眼,直立起身,从火中捡拾起牛骨,细细看过一阵后,扑通跪拜在头曼和诸王跟前,用尖厉的声音高呼:“大横庚庚,王为龙虎,日五色备,旦日午时,宜侵伐!”
头曼只听得最后“旦日午时”四个字,旋即面露喜色,对着头顶的日头看了一眼,欣然传令:“尊太阳神旨意,命休屠王领兵万骑,旦日午时,发兵月氏!”
有了太阳神的天启,参加征战祭祀的诸王和将领们开始齐齐面向神祠里的金人叩拜。
休屠王领命出列,跪行上前,割破手指,歃血滴入头曼所赐的一卮烈酒,祭天地之后仰脖喝下。
紧接着,休屠王从头曼手中接过虎头青铜杖和兵符,举过头顶振臂高呼:“发兵月氏!扬我匈奴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