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63)
呼衍乐一愣,缓缓抬起双眼,听姑姆继续道:“你身为大阏氏,此时就算无望地枯坐干等,也是你应尽的本分,有何委屈可言?若想日后成为整个单于庭的国母大阏氏,你现下在太子眼中就算是个影子,也得给我忍着!”
姑姆的话,像是替沙漠中迷失方位的垂死之人寻到了水源,呼衍乐如梦初醒,顿生了无限渴望信心。
是的,她已是他的大阏氏,纵使他不愿与她行夫妻之道,敦伦之实,她也是在大单于和国巫见证之下堂堂正正嫁与他的大阏氏,不过冷她两月又能如何,她有一辈子的时间。
牛骨能磨针,钻木可取火,滴水可穿石,他冒顿就算是块铁板,她也能将他融化了!
回到寝帐,呼衍乐叫来巴洛,命她速去庖厨备下太子最爱吃的炙羊腿和蜜酥酪,用食盒装好,之后自己快马加鞭送到北大营。
算了算,应该正赶上太子用晚膳。
岂料扑了个空,守门侍卫认出了这位前次在营门口又哭又闹的大阏氏,战战兢兢地说:“太子领千骑出营了。”
“去哪了?”呼衍乐瞪着眼睛质问。
“小的不知。”侍卫的脑袋眼看就要垂到地上,根本不敢抬眼看她。
呼衍乐知道问不出结果,倒也没恼,把他叫到一旁,将手中食盒交到他手中,嘱咐道:“若太子回来,定要将这食盒交与他,就说我来过了,请他务必按时用膳,多多保重身体。”
侍卫连连应是,赶紧接过食盒,等了一会,见大阏氏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暗暗叫苦之际,听见她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大阏氏是在对他说话。
呼衍乐愠怒道,“问你话呢,怎得哑了?”
侍卫吓得一激灵,赶忙回到:“仆,仆叫刘仲。”
“大秦人?”
“仆,仆父亲原是韩国人。”
呼衍乐用手中马鞭点了点他的肩头,颇为满意道:“嗯,刘仲,你每日守门,太子何时出营,去了哪,何时回营,见过谁,但凡你知道的,必须如实禀我,听见了吗?”
刘仲一下便明白这是大阏氏要他做监视太子的耳目,不敢摇头,更不敢点头。
呼衍乐知他为难,缓颊道:“你不必多心,我是太子的大阏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见刘仲脸色有所松动,呼衍乐又道:“照我吩咐的去做,自然有你的好处,若不做,”她轻嗤一声,马鞭从他肩头划向脖子,比划了一个身首异处的动作:“咔嚓。”
刘仲上下牙床打着颤,贴着那根皮鞭,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
连日来,拓陀和兰儋见冒顿总在埋头打磨一个又一个箭簇,大大小小的洞眼钻了一堆,从五石弓至八石弓,反复更换调校,也不知在捣鼓什么新式兵器。
直到今日训练,他在阵前拉开了那把金丝嵌虎噬鹿纹的八石牛角弓,搭上一只表面上看来并无特别之处的竹羽箭,屏息凝神将弓拉满,于众目睽睽之下激弦发矢,牛筋弓弦发出“砰”得一声震响之后,飞射而出的箭身竟发出一阵清脆锐耳的啸鸣声。
利箭打着呼哨穿过了整个校场,直直射中箭垛红心。
太子的膂力和箭术将士们早已领教,不过能发出声音的利箭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禁纷纷好奇地向箭垛上看去,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不等他们看清,场边士卒已将羽箭从箭垛上取下,快马加鞭送到太子面前,场中霎时鸦雀无声,静得连落针都能听见。
只见太子将羽箭举过头顶,带着一股令人寒栗的力量沉声道:“神明的太阳神在上,孤遵照太阳神的旨意对你们训话:你们都是孤的勇士,是匈奴帝国的勇士,孤将带领你们用献血洗去匈奴曾经蒙受的耻辱,开创太阳神万世不落的草原帝国!这支能发出声响的羽箭名叫‘鸣镝’,是孤的兵器。从今日起,无论在训练、行猎或是战场上,孤将鸣镝射向何处,你们必须跟着将箭矢射向何处,鸣镝声便是孤的命令,违此令着,定斩不赦!”
场内的一万将士这才恍然顿悟响箭的真正用处,齐刷刷地吼了声:“诺!”
响声震天,如阵前擂鼓。
冒顿沉不见底的双眼凌厉地扫过场内的一万将士,这些原本只是普通牧民的青壮男子,经他两个多月来不分昼夜的操练,已能初习“五教”——识形色之旗,闻号令之数,足进退之度,手长短之利,心赏罚之诚。
当初兰佩同他说起管仲提出的这五教时,他便觉得少了样最重要的教习——愚忠。
臣对君的忠可谏言,可规劝,而士对将的忠唯令行静止,肝脑涂地,无任何商榷转圜,是为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