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58)
说完,她转身迈开了步。
身后,他微弱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若不出此下策,你又怎会来见我?”
见兰佩并未停下脚步,他接着说道:“我寻你来只是想提醒你,跟着他们来此没有被发现,是你命大,他们出手的每一次都是狼来了,切不可再心存侥幸。”
兰佩的脚底像打了木桩,一下抬不动了。
他说得没错,若不是阿诺引她来此,她绝不会再与他私下见面。
而他拖着那不能劳心劳力的病躯来到这林中,用了最信任的两个人做饵,就为了对她说这一席话?
托拓陀即可代传的事,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除非,他觉得这话十分重要,非他亲口对她说出不可。
兰佩心中那块坚硬的铁板好像被谁狠狠撞了一下,凹下去一小块。
她回过身,重又对上他那眍陷的双眼,轻嗽了一声,不太自然道:“多谢殿下提醒,不会再有下次。”
他也不会允许再有下次!
冒顿望着她的背影在心中喊道。
当他听说兰佩知道自己母阏氏的葬身之地时,没有任何欣喜之情,只一个劲地觉得后怕。
他想象不出她是冒了多大的危险探到的地方,如若在整个过程中她不小心发出丁点的声响,等待她的,将是如母阏氏一样的结局。
虽然她面上摆出一副划清界线,再无纠缠的决然之态,实则遇到与他有关的事,竟是不要命地往前冲。
思及此,他忽然觉得,她的一别两宽是对的。
在他没有解决掉那些明枪暗箭之前,他的身边实在太危险,他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拿来的底气说定能护她周全?
只要不与他的事有牵连,就不会有扑向她的狼……
眼看她的身影渐渐融进夜色,成为越来越小的一个黑点,他终于提灯追了上去:“蓁蓁!”
他唤住她。
兰佩强忍腰痛,举步维艰。见他追了上来,心里发急,两腿一软险些栽倒。
他很快走进,却不敢看她,只将油灯塞进她手里,柔声叮嘱:“夜路黑,你自己多加小心。”
兰佩的心中蓦地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酸涩,匆忙接过他手里的油灯,咬牙背身而去。
……
从单于庭回封地的一路,兰佩都没和阿诺说一句话。
以此作为对她的惩罚。
虽然阿诺再三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去找太子,只是赶巧拓陀大人在太子帐内,太子逼迫她说出实情后,又以事关小主性命相恐吓,命她务必将小主带进密林,她实在身不由已。
兰佩懒得跟她啰嗦,反正骗她是事实,给她长点记性很有必要。
不说话,还有一个原因是兰佩情绪低落,提不起说话的精神。
出发那天,并没有出现她以为的挥泪场面,她与父亲同哥哥相互叮嘱了几句,十分从容地告了别。
车轮刚碾过几寸草皮,马蹄声远远传来,短促的节奏暴露出马主人的急切。
驭夫旋即停车,可见来者身份尊贵。
兰佩心头一紧,怕是自己避之不及的那个人,作势闭上了眼。
阿诺好奇地掀开垂帘,视线落脚是正夹在马腹上的一双棕色马靴,顺着来人绛色窄腿袴脚看上去,看见了乌日苏的脸。
“小王!”阿诺惊恐地唤了一声。
兰佩闻声睁眼,果然看见乌日苏已跨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车前,毫不避讳正站在不远处的右贤王和兰儋,只对她沉沉说了两个字:“等我。”
多日不见,兰佩以为他在忙着不着调的宏图伟业,已将与她的婚事全部放下,此刻闻他所言方知并没有,加之他那一双灼灼如炬的眼,势在必得的野心昭然若揭。
此生没有如约嫁他,致使他的人生轨迹随之发生了未知的变化,兰佩这会才意识到,自己的悔婚或许成了他谋逆的催化剂,虽和前世一样都是反,但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一世他将反得更决然更彻底。
事已至此,兰佩无意激将他,却也不能给他无谓的希望,垂眸冷道:“我无心等人,还请小王自重。”
旋即迅速放下垂帘,示意驭夫上路。
身后,乌日苏没有再追上来,不过仅这一出小插曲,已够她闹一路的心。
前世,兰佩嫁给乌日苏之后破罐子破摔,成了佛系阏氏,对自己那顶毡帐之外发生的事都毫不关心。
就连自己的夫君每日在忙些什么,她也从不过问。
这回临行前乌日苏的突然来袭,分明是他即将采取行动的信号,可就算兰佩将脑袋想出个窟窿,也不知他在密谋些什么。
这份不安犹如蚂蚁钻心,反复啃咬着她,即便窗外景色一路变幻,也不能减轻分毫。
乌日苏,你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