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282)
兰佩心中纳罕不已,再看商队里其他人,对卜杜拉的命令无有质疑神色,皆无视奢延城内外车马骈阗的繁华景象,竟就这么牵着骆驼路过巍峨的外城,继续赶路了。
兰佩一时对这支商队所贩货物及最终目的地充满了无限好奇。
同行这些时日,她至今都不知那些骆驼背上驮负的一个个皮箱里,装的究竟是何物。
且这支商队一直径自往东,若是再继续这样走下去,很快就要到了中原与匈奴的分界岭——塞外长城。
她如今身为译者,无论卜杜拉与中原人亦或匈奴人交易,她早晚都会知道他们卖的什么,现下他们既不说,她自然也不便多问,只得默默骑着骆驼,有意在路过奢延城时放慢速度,落到商队末尾,卜杜拉似是察觉到什么,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兰佩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东张西望。
她多么希望王府中皋胥或是莫车此时能出得城来,恰巧遇到这支商队,看到她的行迹,助她脱身。
然而她也知,这希望着实渺茫,且看她如今这身行头,便是被皋胥遇见,估计也认不出,她就是兰佩。
她一脸怅惘,又怕被商队里其他人看出她心绪波动异常,只得将头低低垂下,行至护城河东侧,忽然有人拿石子砸了她一下。
那石子不大,砸来的力道不小,正砸上她的肩胛。夏日衣薄,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商队里行在最后的伍叔并未看到她被石头砸中,见她突然回头张望,不解道:“怎么了?”
兰佩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伍叔似乎不太信她的话,提醒道:“路在你的前方,而非身后。”
兰佩一言不发,飞快地回过头去,又垂下了脑袋。
心中却在飞转。
刚才砸她的那一下,绝非无聊的恶作剧,亦或不小心而为之。
一定是有人认出了她,只是为了确认,究竟是不是她。
是谁?王府里的人,还是城中曾经见过她的人?
不管是谁,那人会不会通报王府或者大单于,前来救她?
兰佩的手指冰凉,手心霎时起了一层薄汗。商队既已经进入匈奴领地,接下来,她需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距离她逃脱的日子,应是已经不远了。
......
冒顿昼夜兼程,穿流沙大漠,终于十二日后来到巴里坤小镇。
一入镇里,他便领兵挨家挨户询问兰佩下落,小镇民风质朴,对于匈奴人赶跑了昔日对他们敲骨吸髓的月氏人十分感激,见是匈奴官兵,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曾见过。
冒顿连日赶路,每晚至多在马背上小憩片刻,此刻瞪着猩红的双眼,不厌其烦地说:“劳烦你再想想,是一个廿左右的女子,皮肤很白,大约有这么高......”
一直从城内问到城外,终于从一个引车卖浆的贩夫口中得知,十数日前,曾有一支西域商队行经镇外,他当时曾欲前去卖浆,结果被商队里的人撵走,那群人皆穿白衣白袍,身佩弯刀,其中有一女子,被捆绑双手,形容与冒顿所说无异。
冒顿急切攥住那名贩夫的手臂,朝他手里塞了一片金叶,急道:“那女子可曾受伤?”
贩夫卖了一辈子的热浆,何时见过如此明晃晃的金叶,欢喜着连连摇头:“他们到时天色已暗,小的不曾看清,当时只因纳闷这商队里为何会有女子,因而凑近多看了两眼,便被他们轰了出来。”
冒顿心中一时喜忧参半,蹙眉道:“那商队有多少人?往何处去了?”
贩夫道:“约有三十来人,他们当夜似是宿在镇外,次日便不见了踪影,看样子,应是向东去了。”
话音未落,便见眼前这个男人一阵风似的翻身上马,领着身后几百铁骑,风驰电掣般朝东疾驰而去,唯留下一幕烟尘,呛得他连连干咳不止。
短短三日后,冒顿率军抵达奢延城,被皋胥迎入王府,人马简单休整,冒顿向皋胥说明此次来意。
皋胥听后大惊,速命府中大当户组织全城搜索,不多时,侍奴来报,王府外有一守城士卒求见,说事关大阏氏行踪。
冒顿听闻,蓦地起身,不叫通传,竟径直往王府外奔去。
那小卒等在府外,正等通传,意外见大单于朝他疾步而来,吓得腿一软,当下便跪倒在王府阶下。
冒顿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王者之威,躬身道:“你曾见到过大阏氏?”
小卒笃定道:“是,那日正值城内大集,小人在城上职守,见一西域商队过城不入,颇觉蹊跷,不禁留意多看了两眼,忽见商队里有一人,容貌身量与大阏氏十分相像。只是那人一身西域男子装扮,小的当时好奇,便在城上用石子砸了那人后背,那人回头寻小人,小人分明看到,那人长了张与大阏氏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