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206)

作者:金烬

天底下谁人又知,无论在金帐之中,抑或沙场之上,一向杀伐果决,手段狠戾的匈奴王,竟也有难以拿捏的人和事,此刻门内那位女子,便是他因太过在意,而莫知所措的存在。

就在他立于门外忪怔之时,大门蓦地朝里打开,正欲掌灯的皋胥看见孤立站在门外的人影,起先愣了一下,待借手中微弱灯光,看清来人兜鍪上的兽面纹和铠甲上的嵌金龙纹后,速将眼前人与单于庭金帐里的那位对上了号,匆忙惶恐下跪:“右贤王府管事皋胥参见大单于。”

冒顿不识皋胥,见他头戴白巾,心中一恸,只淡淡应了声,旋即道:“给孤带路,孤来送右贤王一程。”

皋胥立马明白过来,大单于这是知道右贤王已去了,连忙以袖拭泪,引大单于入府中,一面走一面垂首解释:“右贤王走的突然,因前线战事吃紧,为避免动摇军心,大阏氏命暂不发丧,仅在府中前厅简设灵堂。”

冒顿一路走着,不见丧幡,不见巫师做法,不见唁客吊唁,若不是家臣奴仆头裹白巾,身着丧服,全然看不出府中正办丧事。

他不发一言,迈着急促的脚步走在前面,皋胥迈着小碎步跟着,心中实在忍不住,又颤声道:“自右贤王去后,大阏氏亲自主持丧事,命将右贤王尸身入殓之后,一直跪于灵堂前,如今已近两个时辰不曾动过。奴们不敢去劝,又怕她的身子吃不住,照鞠婼巫医所说,大阏氏腹中胎儿如今已近足月,随时可能临盆,奴怕大阏氏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住......”

冒顿听着,越发急切,脚底的步子不觉迈得呼呼生风,穿过回廊,一眼边望见前厅灵堂之上,长明丧烛,曳曳烛光之中,唯有一个娇小身影,身着素缟齐衰,头腰戴绖,静静跪坐棺前,从背后看去,乌发如瀑散落及地,不细看,根本不知她已有近九个月的身孕。

鞠婼和小狄通身素缟跪在厅外,俱是一脸担忧,忽见大单于来到,齐齐转身向他跪拜,府中哭丧着脸的家臣侍奴此时方知唁者身份,霎时间面朝向他,齐刷刷跪了一地。

此前一直隐忍着的哭声渐渐放开,大单于几步跨入灵堂,从皋胥手中接过腰绖系上,燃香,敬拜之后,俯下身来,几乎半跪在地,望着兰佩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空洞木然的瞳孔之中,投映出几点丧烛微弱的黄光,泪痕仍挂在脸上,可那双眼中,竟没有一滴泪。

“蓁蓁,”他小心翼翼地轻唤她,如同她的魂魄脆弱地凝不住,稍大点声,便会使她魂飞魄散。

她呆呆地看过来,干涩的眼里,终于看到了这一个月来令她朝思暮想,掰着手指算着日子,做梦都盼望能见到的脸,怔怔望了一阵,又和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轻轻将头转了回去。

他来了?

是,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可是她的父亲,却永远走了。

她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眼前的棺木,那里睡着她的父亲。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正一动不动地睡在里面,再也不会对她笑,对她说话,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叫她“蓁蓁”了......

重生一世,还以为能够被自己保护,不再遭遇横死的父亲,还是这么突然的,离她而去了。

在此之前,因她在大婚次日的任性妄为,害父亲受罚,她已有一年没见到父亲了。

而在这一年间,她虽人在单于庭,却一时一刻也没让父亲省过心,以致于父亲直到临死前,还在担心她惯使的小性子,怕她因行事不够成熟稳重,在惹大单于不快的同时,使自己身陷囹圄。

瞧瞧她,重活了这一世都做了些什么!招惹得父亲到死都不能心安!

她心中犹如一阵刀绞,听着耳畔那人又轻唤了她一声:“蓁蓁,”似乎用尽了一世的温柔,对她说:“这里有我,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可好?”

她看着棺木,想着父亲定然会说,好,叫她不念着自己,也要念着腹中的孩子,叫她听大单于的话,速速回屋休息去,她便一句话也没说,缓缓从地上起身,却因跪得过久,悲伤过度,还未等站起身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兰佩做了个梦。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从单于庭回到奢延城后,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母阏氏每日在鹿鸣阁上教她识字,父亲闲时将她抱在腿上,给她看最新的西域三十六国舆图,说在他有生之年,不知能否看到匈奴畅行这三十六国的一天。她似懂非懂的听着,还未及长大,便看到母阏氏和父亲一个个离她而去,虚渺的身影渐渐幻化成两个白点,越飘越高,越飘越远,任她拼了命地飞奔去追,跳起身伸手去够,都触及不到,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白点倏忽间消失,再看不见,心中一阵焦急绝望,不禁大叫出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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