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驸马每天都在黑化(15)
他右手猛地伸出,捏住长公主娇柔小巧的下巴,缓慢转动这颗脑袋,迫使她看向那道由百爪蝶蚌做出的膳肴:“殿下瞧见蚌肉表面一点点红斑了吗?那可不是百爪蝶蚌生来就有的形态。”
“当数百名渔夫葬身海浪,流出鲜血染红大片海域,随着潮水升涨,漫过礁石,百爪蝶蚌日复一日浸泡在血水中,这才显出红斑。殿下以为自己吃的是山珍海味吗,不,那是人命。”
说着,又转而揪住宁扶疏的衣裳,指尖来回摩挲镶嵌襟口的晶莹宝石:“还有这赤玉玛瑙,透红胜比火焰。殿下以为,世间有几样东西能比火更红?”
“据臣所知,唯有一物……是人血呐。”
宁扶疏瞳孔中的震惊逐渐变成惊恐,顾钦辞冷眼瞥过,满腔怒火霎时燃出一丝痛快。他俯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抹去良多,半点不肯放过宁扶疏害怕失措的细枝末节。
不断有恶劣钻出骨头缝,促使他变本加厉。
“殿下不妨再抬起脚下的云头履瞧一瞧,看履底有没有淋漓鲜血,有没有残肢碎骨。”
这副模样的顾钦辞,身上看不见半点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影子。近在眼前的殷唇恍如沁血染就,眉峰拧出的皱痕更好似十殿阎罗那第三只眼睛,睥睨生灵如蝼蚁,轻飘飘伸出手,便能将惹他不虞的人捏碎成齑粉。
宁扶疏便是他掌心猎物。
掩藏在裙袂下的小腿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脚趾蜷缩抓地。
极其细小的动作,却因她脚踝金链宫铃震颤出清脆铃响,落入顾钦辞耳中,引来男人低笑嗓音愈发喑哑,真就如同来自深渊地狱的召唤,磨人心智:“殿下别怕啊……”
顾钦辞将她整个人向前用力一扯。
女子如瀑墨发顿时散落前肩,碎发在残阳下根根明了可见,显出几分狼狈的凌乱。
宁扶疏直不起身子,只能任由顾钦辞攥着衣领,脸朝地面。
“您看这大理石砖上是血,门口那青石板阶上也是血,还有金陵城外的铜铁门环、斑驳城墙;皇宫大内的盘龙玉柱、至尊龙椅,处处都是人血。殿下瞧见了吗?”
分明四周干净无尘,分明时值融融暖春,头顶传来的声音却叫宁扶疏产生了自己似浸血泊,如坠冰窖的错觉。
而顾钦辞的话还在耳边继续,劈头盖脸朝宁扶疏砸下:
“您日日踩着九十九级汉白玉阶通向金銮殿,天真之余有没有一刻想过,自己脚下踩的不是路,而是数万埋骨黄沙的四方将士、数万死于非命的苦劳徭役,那是他们的血、他们的骨、他们魂飞魄散,致死无归故里……”
宁扶疏鼻腔好似忽而闻见了血腥气弥散在浅薄夜幕,她深觉顾钦辞真正想说的不是什么天真,而是愚蠢。
沉醉于太平盛世,日夜笙歌不歇的朝歌长公主,愚蠢至极。
撰写《楚史》的史穷尽笔墨也要洋洋洒洒批判其成百上千字,骂得一点都没错。
朝歌长公主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残害忠良且又坑害百姓,可即便事实如此,她宁扶疏何其无辜,替昏聩长公主背负骂名也就罢了,现今还要代替长公主去死?
顾钦辞原本抓她衣襟的手向上挪了两寸,夸大手掌恰好圈住宁扶疏的脖颈,指节收紧。
望着面前女子穿金佩银,浓妆艳抹,心底暴虐如恶兽伸出爪牙。原本被逼成婚就已经让顾钦辞恨极了她,如若各自井水不犯河水,也许能互无瓜葛地相安无事下去,但偏偏……
宁扶疏屡次三番地挑衅他,践踏他的尊严。
上回玄清观汤池,把他当作公主府中以色侍人的低贱面首玩弄。这回百爪蝶蚌,眉目流眄间视人命如同草芥。
想他远在边防的弟兄们哪个不是马革裹尸的好男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杀敌于马下,到头来,竟是护得这种人在纸醉金迷中安枕无忧。而今这天下,哪还有先帝在世时的半分昌盛模样。
落霞彤红,如战场血流成河映染天光。
第一次,胸中郁积的怒火冲冠而起,顾钦辞隐隐动了杀心。
只要宁扶疏死了,朝中站长公主党的大臣便如一盘散沙,唯余龙椅上坐着个毫无主见的毛头小儿,不成大器。
他堂堂泽州统帅,父兄手握边境三十万兵马大权,攻破一座金陵城轻而易举。
自咿呀学语时起,父亲就教导他,提携玉龙为君死,忠君报国是顾家子孙刻进骨子里的信念。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当忠君和报国冲突矛盾了,该怎么办?
从泽州来金陵那一路上,顾钦辞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不等他想明白答案,就稀里糊涂地被按头与长公主成了亲,又浑浑噩噩虚度数月。直到此时此刻,始终纠结无解的谜题似乎突然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