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想和离(59)
杜衡还在絮絮叨叨:“当时方哥还喝醉了,同我说最近过得不开心,说是自己挣的这个银子,不踏实,但又没办法……能挣钱有什么不开心的……”
岑嫂听得一愣,下一瞬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了。
杜衡慌了,忙蹲下身来安慰:“婶儿,你别哭啊……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岑嫂哭得不能自已,对杜衡摆手,赶他:“你走吧,以后别来,就当没认识阿刻……”
杜衡一愣:“怎么了婶儿?”
“……阿刻不会回来了。”
杜衡急切道:“怎么就不回来了?前几日我们还一起说话……”
“没了,没了,为了我们死了,他是拿自己的命换我们一家子活啊!”
杜衡蓦然抬头,就见没点蜡的屋子里,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轻拍慢哄,却没看他们一眼。
方家镖局散伙后,一家子便来了奉京,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方刻和他爹方远都是有本事的人,虽然背井离乡到了奉京,但也不至于没有生计过活,从前长安街上最出名的方氏家具铺子,便是他家开的。靠着这个铺子,一家子真真在奉京扎了根,方刻更是早早娶了媳妇,儿女成双。
只可惜好景不长,方远沾上了赌瘾,家里攒了好几年的积蓄顷刻败光,到后来,方家为了还债,家具铺抵给了债主,连院子都卖了,银子如流水地花,直到最后快走投无路,方远才知自己是被算计了。
方远怒不可遏,冲到赌场把掌柜打了一顿,还砸了半个赌场,掌柜自是气得不行,压着方远到方家,当着他们一家子的面,就说要剁方远一只手!
方刻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爹被砍手,和掌柜立了死契,说用五百两买他高抬贵手。
掌柜答应了,可方刻当然没那么多银子,他唯一能想到来钱的办法,就是自己走镖时学过的本事——到大户人家家里摸点东西,应当不难。
他犹豫许久,最后选定了一户人家,那是朝中大员的府邸,不过那大员风评不好,在百姓中诸多骂声,方刻便想,他这么做也不算是偷,顶多是劫富济贫,济自己家的贫。
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他跟前,里头的贵人没露面,只露出一节素手,给了他五百两银票,说是让他把一个小孩推进荷塘。
“哪户人家?”
岑嫂目光呆呆地回忆:“好像是什么左都御史,姓姜……不记得了,刻儿也没细说。”
杜衡却一愣,算了算时间,竟是姜夷如!难怪江逾明叫他来查。
“到底是个孩子,刻儿怎么下得去手啊,但那贵人说,不必淹死,寒冬腊月的,把孩子冻一冻就好,而且那荷塘水浅,淹不死人……”方阿娘搓着腿,反反复复地说,“推一下,死不了人……”不知是在说给杜衡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杜衡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东西——这幕后指使者一定去过姜府,否则不可能这么清楚荷塘水深,而且只是“冻一冻”,这话听着,不像是冲着要命去的,倒像是提醒……
“阿刻用五百两换了阿远一只手,阿远吃了教训,也不再去玩骰子,家具铺子虽然开不下去,但手艺没丢,我们一家就靠做些木工讨生活……后来阿刻有了大出息,在大理寺谋了个差事,做狱卒,能领俸禄,好赖名头响亮,日子又好起来了……”岑嫂说着,眼底透出欣慰的笑意,可是没过多久,笑里渐渐漫上悲伤。
“后来一日,我和他爹赶着送一批家具去东家,不想太着急,从拐角出去时冲撞了贵人车驾……贵人的马惊了,膘肥体壮的,把我们的家具踩得稀烂,混乱间,马踩上了阿远的后背,生生把阿远踩死了!”岑嫂眼里满是恐惧,“我们想报官,可那人是朝廷命官的大公子,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还说随我们报官。”
“当时我都哭愣了,后面听人说才知道,那人的爹在朝中很有势力,就算我们去报官,京兆府也不敢管,说不定我们还会被抓起来。”岑嫂的肩慢慢下沉,对这段回忆不堪重负,“我们去过几次,都被轰出来了……”
岑嫂扣住木桌,指尖用力得发白,眼睛睁得极大:“直到前几日,阿刻下差回来,突然同我说,那个大员的公子因为杀人下狱了,他现在是阶下囚,必死无疑,反正都是死,死在谁手上不是死?能死在阿刻手下,也算他偿命。”
“我当时拦着不让,但阿刻说这人他一定要杀,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坚持,早晨去当值时还把之前攒的银钱都给我了,同我说什么……他若是十日内回不来,就不回来了,以后会有人照顾我们。”岑嫂摇头,泪涔涔地落,“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拽着阿刻不让他走,可阿刻到底是走了,直到前天夜里,院子里忽然多了一大包银子……我便知阿刻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