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299)
谢青章正襟危坐,摊开面前书卷,专心致志地干活。
过了一会儿,书吏被卢司业唤进来,收走对方桌案上的一堆朝食。
卢司业笑眯眯地抓着文卷,来到谢青章的桌案边:“谢司业,这是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里要参与业成考的监生名单。”
谢青章温声谢过老者,接来文卷摊开细瞧。
没等他看完,就听见卢司业又出声道:“咳咳,谢司业,你这食盒看上去很是精巧嘛,闻着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辣香。老夫虽然用了一些朝食,但腹中还有些饥饿……”
谢青章:“……”
方才您那桌案上的吃食哪里是一些,分明是一堆!
卢司业话里藏着的意思太过明显,让他没法故意忽略。
谢青章一向尊敬长辈,自然不会拒绝对方。他收好桌上文卷,取过食盒打开。
食盒中,通红的辣椒与泛着油光的兔肉块混在一处,其中还黏着数粒白芝麻,色泽鲜亮。扑鼻而来的辣香味,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馋意。
谢青章温声道:“是友人做的冷吃兔,若卢司业对它感兴趣,可取几块尝尝。”
闻言,卢司业大喜过望,连忙取来自备的木筷,从中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口中。
小小一块的兔肉吃在嘴里,口感紧实,内外都透着浓浓的麻辣味。那被肉包裹着骨头,仿佛已经被烹制到酥软,越嚼越带劲儿,越嚼越香。
卢司业叹道:“哎!有百味食肆和孟厨娘在,老叟忽然就不想致仕,想在国子监多留几年呢。”
听见此话,谢青章不禁莞尔。他并未干坐着,而是取出自备的木筷,也夹了一块兔肉细细品尝。
孟桑做这道小食时,他刚好在旁边看着。当时冷吃兔做好装盘,嗅着刚出锅的那种热乎辣香味,他还在疑惑为何取了“冷吃”二字。
眼下,他品着一阵又一阵涌上来的兔肉香味,方才明白冷吃之妙处——香得彻骨、半分不腻、余味不绝。
想来,若是在炎热夏季涌上一盘温凉的冷吃兔,再配上一坛好酒,应当能算一桩美事了。
一老一少埋头吃肉,谁也不顾上说话。只可惜,他们还没吃几口,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
“修远啊,你这屋子里头传出的辣味,未免也太香了!可是百味食肆又要出什么新品了?”
声音越来越近,话音落下之时,来人正巧将屋门拉开。
只见沈道打着头阵,身后跟着徐监丞以及主簿等人,人人手里揣着一细长小木盒,看着像是装了木筷的。
未等谢青章反应过来,这帮子人已经到了跟前,开始吹捧起百味食肆的吃食以及谢青章的为人。
末了,沈道矜持一笑:“修远,我们就尝个味道嘛!”
其他人纷纷点头,面露亲切的微笑。
“……”谢青章无语凝噎。
刚用过朝食没多久,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胃口啊!
顶着舅公以及一众同僚的灼灼目光,谢青章暗叹一声,先扒拉出十多块兔肉,用食盒盖子盛了,随后才无奈道:“诸位请自便。”
此言一出,众人蜂拥而上。他们的动作倒还算文雅,维持住了官员的体面,但那架势着实骇人得紧。
谢青章抱着食盒盖子,默默避到一边,看着他们争夺兔肉。
待到此战休止,沈道终于餍足地从一堆人里挤出来,谢青章这才唤住他:“不知沈祭酒待会儿可有空暇?下官有事想与您商量。”
沈道正在擦着嘴唇上的油光:“业成考和岁考的事,不是前几日都定下来了。还有先前说的助学银子,其中章程也过了明路,且按着上头条件筛出监生就是。”
谢青章颔首:“是另一桩有关监生的事。”
沈道笑道:“成,就去我的屋子谈。”
等到二人相对坐在沈道的廨房之中,谢青章与他说了有关勤工俭学的事之后,沈道一时也没法拿出主意。
毕竟这事可大可小,沈道只说再斟酌看看,且留到日后时机成熟再说。
孟桑心中对此事是存了预期的,晓得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免得搅扰了“在大理寺推行承包制”这一事。
故而,当她在用暮食时听见谢青章所言后,并没有太过惊讶。
孟桑轻轻叹气,复而笑道:“无妨,大局为重的道理我还是晓得的。”
谢青章点头,知道不必在此刻再多说什么。他扫了一眼周围,扬眉问道:“怎么突然挂上这么多条幅,瞧着还是你亲笔所写、所画的?”
只见食堂四周的墙壁上,整齐贴着数张白纸。那上头,或是写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等话,或是画着枯瘦老农耕田时汗如雨下之类的场面,叫人瞧了心中一凛。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