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2)
乳白色的江米严严实实裹住里头的配菜,将所有风景藏于其中,因而瞧着颇有些其貌不扬。可鼻尖嗅到的一抹香气,明晃晃告诉别人此物绝非瞧着那么简单。
孟桑将之装进纸袋里,递给胡四郎,又指引他去长案右边付账。
那儿立着一位与孟桑年龄相近的小娘子,唤姜素,专门管账。
胡四郎手里握着那饭团,在姜素那儿付了七文钱,随后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最初品到的是江米的香糯口感,黏度适中,而里头各色配菜虽然挤在一处,真正尝起来,方觉味道很是分明。
老油条被人为碾碎,十分酥脆,咀嚼间会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肉松里掺着芝麻,豚肉的咸甜与芝麻香融在一处,浓郁鲜美,而酸豇豆则极为脆爽,带着些微辣味,咬下去能感受到豇豆蹦出酸香汁水,无比开胃。
胡四郎一口接一口,回过神时,手中粢饭团将要吃完,于是索性将最后一点尽数送入口中,端的是个心满意足。
此时,报晓鼓声渐绝,坊门即将打开。
正在胡四郎站在原地等着开坊门,忍不住回味那可口的酸豇豆时,可巧身边有一同样吃了姜记粢饭团的食客,脸上带着与胡四郎如出一辙的餍足之色。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不约而同地从酸豇豆聊到里头的辣椒,又说起本朝那位拜了仙人为师的皇太后来。
他们并肩而立的地方离姜记食肆不远,因不曾故意压低声音,于是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到孟桑耳中。
孟桑手中活计不停,半垂下眼帘。
说起来,她一个现代社会的社畜,最初来到大雍时,颇有些不解。
瞧着周遭人的衣着打扮,看着种种社会风俗,大雍倒是与唐朝十分相像,但又有所区别。
无他,皆因食案上的吃食太“新”。什么辣椒、玉米、红薯,什么西瓜、草莓、西红柿……种种并非本土特有,应是在日后渐渐传入中原的食材,竟然此时就成了食案上一道道新式菜品。
等她长大了些,才知晓这些变化皆与宫中的皇太后有关。
这位皇太后原是先帝后宫之中,一位不起眼、不受宠的才人。忽有一日,她不仅得了先帝的宠爱,一路顺风顺水晋升为皇后,还拿出各式各样没见过的种子来。既解了民间粮食困局,使得人人吃得上白米,家家用得起荤油,免去大多数人的饥荒之苦,又推广了一众新式菜品,使不受大雍人重视的炒菜变得风靡。
民间传闻,皆言这位皇太后是被神仙收为徒弟,本是天上的仙女,特意来保大雍繁荣昌盛。
而孟桑心中却隐约生出猜测,这位传奇的皇太后,莫不是与她一样从现代社会穿来的老乡,还得是身怀金手指的那种?
“店家,要三份粢饭团,但得每份都多加一些这个……呃,肉松。”
耳边传来一声询问,打断了孟桑散乱在外的思绪,她温和答道:“自是可以的,但每份须得多收一个钱。”
方才询问的是个仆役,看着是帮主子来买吃食的,对价格无甚异议,十分爽快。
孟桑手脚麻利,马不停蹄地做起这份大订单。
许是坊门已开,该上朝的、去行商的,用了朝食便出了坊门各奔去处,排在姜家食肆门前的食客却不减反增。
大约卯时一刻,待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孟桑等人便先关上店门,开始为白日的食肆生意做准备。
有姜素在大堂帮着收拾余下桌案,孟桑能稍稍松快些,手中叠了大大小小的碗碟,径直往后院井边池子送。
她脚刚迈入通着后院的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位中年妇人——姜素的阿娘,朱氏。
朱氏应是刚从屋内出来,瞧见孟桑端着碗碟进后院,细眉扬起:“食肆生意好,真真是辛苦桑娘了。再过几日,素素她阿耶腿伤就能痊愈,省得总是劳累你忙前忙后。”
孟桑往井边走,浅笑:“婶子说笑了,我得姜家阿翁收留,总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使不得!来者是客,怎好让客人一直忙碌呢!”朱氏眼珠子一转,撇下嘴角,“算起来,桑娘你来长安已有两月,怎么一点你阿翁的音讯都没?”
井边,孟桑打上一桶水,开始清洗碗碟:“长安大,寻人不易。”
就她所知,阿娘当年相中阿耶后,与家中大吵一架,一意孤行要嫁给心上人。婚后随着阿耶回了淮南道扬州府,自此与长安再无联系。许是当年为婚事,阿娘与阿翁生出嫌隙,断了往来,因此阿娘平时不太提起阿翁,每每言及都是冷着脸,不愿多言。
而她此次来长安寻人,实属是被逼无奈。
四月前,行商的同乡忽然告知她,说她家耶娘在沙漠卷进了沙暴,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