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149)
那处写了一个极为张扬的“卿”字。
刹那间,谢青章脑海中的迷雾消散得无影无踪,灵台一片清明,双眼微微睁大,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桩事。
如若他没记错,叶相夫人应是姓……
“裴”。
裴卿卿?叶卿卿。
而面前这些字迹……他曾在姜记食肆墙上的一排木牌子见过,亦于上一回用暖锅时附带的纸单上看到类似字迹。
孟女郎的字迹,是与叶相夫人、叶女郎如出一辙的古拙大气。只是比之后两者,她的笔锋中灵动秀丽更为引人注目。
换言之,她要寻的阿翁,恐怕就是面前的叶相!
知道此事极为要紧,谢青章不敢贸然作为。
他微微眯眼,悄悄呼出一口郁气,再强行压下心中震惊、惊讶等各种复杂情绪,定了定神。
谢青章半垂下眼帘,稳住声线,温声道:“修远心中有一疑惑,着实难解,但又恐冒犯了您……”
叶怀信瞥了一眼过来,淡声道:“是想问我那女儿身在何方?”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伴有沉甸甸的压迫感:“修远,你往日并不爱探听旁人私事,缘何今日变了性子?”
闻言,谢青章立即叉手:“修远知错。”
叶怀信目光沉沉,谁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盯着谢青章看了片刻,随后才转过头去。
“她与我断了关系,托人改成拙荆的姓氏,离开长安后再无音讯传来。”
“路是她选的,生死便与我无关。”
叶怀信说这两句话时,口吻极为生硬,其中暗藏的冷意堪比冬日寒冰,坚定又决绝。
因着偶然寻到了要找的人,即便沉稳如谢青章,胸膛亦忍不住升腾出的一腔热意。然而这种激动与兴奋,瞬间被叶怀信用一桶掺着冰渣子的凉水浇醒。
谢青章陡然冷静下来,抿了抿唇,没有多言。
从这话听来,叶相公对于叶女郎的态度不明。如若他眼下就把孟女郎寻阿翁一事全盘托出,只怕之后所发生的事会超出所有人的掌控。
他没有这个权利,来替孟女郎做任何决定。
想通其中关窍,谢青章再没有做出任何贸然举动,陪着叶怀信又无声站了一会儿。他掐着时辰,等到一炷香工夫到了,就规规矩矩地劝叶怀信回东厢房休息。
他的耐心和克制力好到超出常人,甚至劝动叶怀信回东厢房后,还神色如常地陪着对方清谈了一会儿朝事,最后见叶怀信露出疲惫之色,方才顺理成章地告辞。
离开东厢房时,谢青章回首看了一眼暮气沉沉的屋内,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随后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离开。
直等到杜昉牵来两人的马,且叶宅的大门紧紧合上,谢青章这才长舒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上马。
“去务本坊。”
杜昉讶异,赶忙跟上,同时不忘问一句:“阿郎,咱们回国子监作甚?不应是出城去接殿下?”
谢青章紧抓着缰绳,对这些疑问置若罔闻,只反问:“你可知孟厨娘家住何处?”
“孟厨娘?”杜昉愣神,下意识点头,“知道啊,九月初一就是我送她回去的。她家来着国子监后门不远,几步路的工夫……哎!”
“阿郎!等等我!”
“闭嘴!跟上来指路!”谢青章冷淡的嗓音中难得添了些急促。
看着已经骑马冲出去的谢青章,杜昉连忙一夹马腹跟上,仍旧是一头雾水。
两人一路赶至孟桑屋舍前,却见大门紧闭,拍门许久也不见里头应声。
隔壁邻居听见声,开门走出来:“孟小娘子今个儿一大早就出去啦,说是晚间才回来。”
闻言,谢青章与杜昉对视一眼。
杜昉虽不晓得自家阿郎找孟厨娘有何事,但见阿郎这副模样,想来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他讷讷问:“阿郎,那咱们怎么办?”
谢青章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无声叹了口气,翻身上马。
“走吧,先去净光寺。”
第46章 桂花糖藕、茼蒿豆腐汤(一)
秋风清爽,日头也不算毒辣,孟桑背着竹筐,一手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山路。
从春明门出长安城,一路前往净光寺所在的小山,尚还有些路程。
出门前,孟桑就琢磨过了,徒步过来着实太累,加之现今手头上也算宽裕,于是去骡马行租了一日的马,多少省些工夫。
而竹筐里装着糕点、吃食和食材。
糕点作礼佛之用,而桂花糖藕是睡前炖下的。今早孟桑起来熄了火,又隔着碗用井水浸凉桂花糖藕,方才将它连着些许汤汁一并装入食盒里。
剩下的食材主要用于做茼蒿豆腐汤,这汤不似桂花糖藕是凉菜,提早做了难免风味不佳,因而孟桑想着待会儿借寺庙里的庖屋一用,也能吃个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