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64)
同时,外界对她肚子里魔胎的由来也诸多猜忌,众说纷纭,但在一点上达成共识,即必须处死宣凝,以平众怒。
斗米恩,升米仇,他们这般反目,仿佛忘记了过去这些年,宣凝默默救下了无数人。
柏少寒则一声不吭下了山,碰到叫嚣的,就逐一讨伐。
但也只是以堵治洪、徒劳无功。
他不过是接受不了残酷的事实。
在宗门里漫无目地神游,不知不觉又回到地牢前。他取下佩剑“炎景”。“师尊,拔出剑,我就能感应到剑灵。只要你愿意,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带你一起走。”
角落里的宣凝动了动,眼里遍布血丝,像打碎的琉璃珠。她病得更重了,现在连脸庞都爬满魔文,腹部隆起,叉着腿坐在地上。像初次下山遇见的村妇一般,颓唐邋遢,木着脸将拳头塞进嘴里吞咽,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
柏少寒并不嫌弃,耐着性子,将话又重复了一遍,两遍……无数遍,直到被强行带走。
或许他也快疯了。
祭典前夕,他识海中感应到炎景的剑灵。
师尊终于拔剑召唤他了么?
柏少寒心中燃起希望,他要带师尊离开这个囚笼一般的宗门。
可牢门早已被破开,人和剑都不知所踪。
头顶一轮血月高悬,天火如流星群,坠入蚀艮峰,整个山门的地面剧烈颤动,湖水沸腾,鱼跃上岸,惊醒的鸟兽和岩缝里的虫蚁成群逃往山下。
是……天劫?
他虽从未亲眼见过,但也猜到,是冲着宣凝来的。
但为何长老们没提前警告?
宗门里寂静无声,无人惊动。
柏少寒火速赶到蚀艮峰,却看到所有寝居都是空的,他只得转去秘境,才发现熊熊燃烧的山谷外,已聚满人,除了蚀艮峰的弟子,其余人都在。
他们伫立的位置,能清晰听见火场内在激烈打斗,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接连不断,令人头皮发麻,柏少寒识海里剑灵的感应也愈发强烈。他又惊又疑,明明说好了只为师尊驱魔,可现在看来,是要取她性命。
七位长老面色凝重,却并未制止蚀艮峰众弟子的弑师行为。
他血气上涌,登时就冲上前质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果真就如此绝情,要置她于死地么?!”
“不,这是宣凝自己选择的了断方式。”
“我不信,我要自己去问她。”
他欲冲入火中,却被拦下。
“天火不同凡火,胆敢擅闯,你不要命了?!”
“师尊在里面,我要救她!”
“柏少寒,你近来打伤多人,得罪各大宗门,掌门师祖都既往不咎。但今日的天劫乃是天命所至,你再胡闹,定要将你逐出师门!”
“好,那从今日起,我就不是五蕴宗弟子了。”说罢,柏少寒毅然决然脱下道袍,闯进火场。
他只认定师尊一个人。
火舌舔舐着皮肤,在他面庞上留下丑陋的伤痕,也浑然不觉,往日里熟悉的山谷,此刻却错综复杂如迷宫,打斗声响在耳畔,放眼过去,视野里只有火光。
有人从火场深处跑出,与他相撞。
是他师兄徐锦,不知为何,与宣凝一样染上了夜息,此刻神志不清。
但柏少寒没心思多问,只道:“师尊在哪?”
对方昏沉沉指了个方向,他便追上去。
沿途横七竖八摆放着许多残肢,他认出来都是蚀艮峰弟子。其间还掺杂着些细碎肉块,不全由刀剑砍下,断口处有撕咬痕迹。
所有人无一幸免,都染上了夜息。
他祈祷着这些残肢里不要有宣凝。
一路跑到山谷最深处,瀑布与河流经天火洗礼,早已化为流动的岩浆。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岩浆瀑布前,手执炎景剑。说是站其实并不贴切,更像是强行用灵力将碎裂的肢体拼成人形。
她在等他。
听到脚步声,宣凝回了头,对柏少寒露出一个笑来,血泪从眼角滑出。
然后,她举剑刺向自己的腹部,击散了维系肢体的灵力。
宣凝的身体如落叶轻飘飘下坠,翻腾的岩浆倾泻而出,将其吞没。
“不要!”他声嘶力竭地恳求,但无济于事。
本来交予宣凝用来自救的剑,此刻却成了斩断他最后希望的凶器。
师尊才答应过与自己结为道侣,永不分离的。
哪怕移情他人,背弃仙门,他都能全盘接受,为什么师尊还要一心求死呢?
柏少寒瘫倒在地,抱着头语无伦次道:“不会的,一定是他们逼师尊的,是他们害死了师尊……”
这时,上游飘下来一个浑身鲜血的婴儿,周身泡在岩浆中,却全无烧痕,只在心口处有深深的穿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