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105)
看着整齐罗列好的马车,我掏出手绢给荆年擦汗,嘴里郑重其事道:“不错不错,荆师弟,我代属玉师兄感谢你,希望你的热心肠能常驻。”
“师兄是在嘲讽我么?”荆年斜睨了我一眼,席地而坐,拍拍身旁的石阶。“听我说几句吧。”
我顺从地坐下。“话说在前头,我不擅长和人聊天。”
“你只需要听着。”
“哼,嫌我笨不让我说?”
“没有的事。”荆年摸了摸鼻子,语气不太自然。“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很傻,我不想被傻子说傻。”
“呵。”
我冷哼一声,但没掉头就走,因为想多看看他这充满瑕疵的小动作。
荆年有些心不在焉,欲言又止半天,才开场道:
“师兄,虽说你对我的过去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但每次都是阴差阳错,我还从没跟你主动提起。”
我不置可否,只怪荆年太凉薄,哪怕庙会那场恶意抹黑的傩戏把我气得义愤填膺,他也跟看笑话似的,白白浪费同情心。
吃一堑长一智,我没好气道:“就你最豁达,都看淡一切了,不必再跟我强调。”
“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有个未解的困惑。”荆年挨着我坐近了些。“很小的时候,宫主就告诉我,我这样的人,从头到脚都留着肮脏罪恶的血,还没出生就害死了宣长老与其他无辜的百姓,实乃天地不容。何况我那个魔修父亲,至今都没找到半点踪迹,就像从不存在一样。”
“刚开始,我还会质问,就因为既非仙也非魔,天地如此浩荡,都容不下我这沧海一粟么?然后自然是遭了一顿毒打。”
“久而久之,我便不问了,因为答案无可非议,你看这世上,绝大部分东西都只有两极,而没有第三极。像昼与夜、黑与白,正与邪等等,不计其数的例子,尽管不知缘由。”
我没接话,阴阳学说是基本的哲学概念,真要问为什么,只能笼统答道:因为需要所以存在。
机器不懂哲学,它们天生喜欢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好在荆年并没打算再深入探讨,而是话锋一转,道:“但今天,我知道了偃师天生就阴阳混淆,可他们的族群却历史悠久,所以,我开始怀疑,或许……或许我是能立足在这世上的,哪怕孤身一人。”
说实话,这点我无法与荆年共情,毕竟我的诞生,就是因为军方需要这么一款战地清理机器人。
所以我很难理解一个大活人,长到十几岁了还在怀疑自己该不该诞生、父亲是否存在。
这应该是学龄前儿童会烦恼的事才对。
遇事不决,还是讲讲科学吧。
还要是那种儿童读物的水平,才能让蛮荒人理解。
我撸起袖子,双手做筒状放在眼睛上。
“你在看什么?”荆年问。
“看天。”
因为背景设定等各种原因,游戏里的陆海和现实世界相差甚远,但天空却是照着复原的。
星辰是时间的坐标,亘古不变。
“观星象?”荆年满脸的不认可,“占星就免了,长老找过高人为我算命数,皆言不可知。”
“星星就是星星,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指着天上那条缎带似的银河,“喏,你们口中的鹊桥,其实不是鸟搭的,而是由石头组成。但说来很巧,虽然那里没有牛郎织女,但是六成至七成的石头都像夫妻和家人一样聚在一起,也就是双星和多星体系。”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想,原来只有三成的倒霉蛋是落单的。”
“但是,银河系大约有4000亿颗恒星,哪怕三成也是1200亿,很庞大的数目。拿最近的太阳来说,它就是单星,但没人有立场去质疑它的存在。因为它带来了无数的生命和神话,也诞生了……”我说着,开始不自在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嗯?”荆年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低头凑近,他下唇偏薄,思索时唇角会微微下抿,有种禁欲的天然诱感。
我讷讷道:“也诞生了……你和我。”
不对劲,这么肉麻的话怎么会从我嘴里蹦出来?
趁着荆年也在愣神,我赶紧扳正他的脸,手指对着星空一阵瞎指。
“不说太阳了,其实还有很多孤独的行星,它们的编码又长又复杂,比我的难记多了。也不围绕任何恒星转动,只随惯性向前飞。而宇宙是非常空旷的,很可能飞了数十亿年都无法停靠,一直一直流浪。或许最后,它成功飞进了某朵气体云里,融合成一颗红矮星,就像一座暗红色的灯塔,默默照亮宇宙的一隅,见证恒星纪元至最后一秒,这就是它的,史诗般壮丽的一生。所以说,落单也不是一件坏事,荆年,你需要认清自己真正想走的道路,而不是还困在那场大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