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鹤归(175)
从前时候,王氏煊赫,王家父子权高位重,王皇后独揽后宫,又有丞相韩闻蕴鼎力相助,季晟自小到大被众星捧月长大,府上一贯是满京权贵踏破门槛的地方,高高在上惯了,也横惯了,无论是对着一国之君的父皇,还是对着一国储君的皇兄,素来无甚亲厚可言,更是缕缕僭越礼数,一心取而代之。
可就在一个月前,褚匪和赵凉越带着宁州赈灾牵出的三件大案回京,平崇帝借机将王氏连根从朝堂拔除,不留丝毫情面,连王皇后也被贬为庶人,赶进冷宫,还要用以特赦二字以彰显其仁德。至于季晟这个从前风光无两的皇子,被自己父兄联手彻底赶出朝堂,并剥夺爵位,府上短短半月间门客尽散,往日宾客避之不及,一时间门可罗雀,昨日只似幻梦。
是的,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名为繁华富贵的黄粱美梦,醒来即是云端跌落,痛苦不堪。
而就在前几日,本来已无实权的季晟又被自己的好皇兄、如今终于名副其实的太子带头参本,平崇帝便干脆直接将他禁足府邸,任何人不得探望。
夫妻情分尽,父子情分尽,兄弟情分尽,季晟感受到了从无有过的冷漠和屈辱,或许之前也是有的,只是当那些事实彻底翻出来,血淋淋地展露在自己面前时,终归还是痛的。
季晟满腔只剩下的恨,对平崇帝的恨,对季煊的恨,还有对褚匪和赵凉越为首的一众所谓清官纯臣的恨。
“殿下,你想从他们手中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那夜无风无月,韩闻蕴一身斗篷来访,问出了这句话。
“若能得丞相相助,将来我必拜丞相为帝师,天下除我之外,唯有丞相为尊!”
“臣有殿下这句话,愿肝脑涂地,只是……”
“丞相放心,父兄不仁,我怎会义?一切但凭丞相做主!”
韩闻蕴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交代一番便匆匆离去。
自此,季晟面上佯装颓废,整日酗酒,实则在与韩闻蕴暗中部署,以备最后的殊死一搏。
“殿下今日用过早膳了吗?”
清冷的秋光透过窗纸照进房内,季晟靠坐角落饮酒,头发披散狼狈不堪,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杨氏同侍从说话的声音。
五皇子妃杨氏是前工部尚书杨邵和之女,杨邵和在宁州一案落定后也在砍首的官员之列,他死后,其余杨氏子弟或被排挤或被罢官,彻底落寞下去。
算起来,杨氏十四岁被指定做五皇子妃,至今一共跟了自己十五年。
季晟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那把宝剑,对门口小厮吩咐:“去将皇子妃叫进来。”
小厮闻言愣了下,但抬头看季晟目光烦躁地看着自己,吓得立即腿一软,趔趄着出去请人了。
杨氏本来是问完侍从就打算走的,倒不是她不想进去看一眼,而是季晟素来便不喜欢她,如今更不愿意见她,那怕自己心里担忧,也只敢问问旁人。
所以,当小厮过来请杨氏进去时,她又意外又激动,顿时喜上眉梢,忙叫丫鬟看看自己发髻是否歪了,衣裙是否清雅宜人。
小厮看着这位平日里待人温厚的皇子妃,也是百感交集,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喝完酒,这会子正醉着,容易伤人,皇子妃待会儿进去要小心伺候。”
杨氏笑着朝小厮微一颔首,让丫鬟等在外面,独自提了食盒进去。
杨氏进门时并未看到季晟,找了半圈才发现他躬身靠坐在角落,心头一酸,赶紧将食盒放下去扶他起来。
杨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如今秋来,京中渐冷,殿下要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季晟一身酒气,闻言皮笑肉不笑,直直看着杨氏,问:“我前些日子,半夜发疯杀了房中伺候的两名小厮,你可知道?”
杨氏沉默了下,小心答道:“殿下醉了,没有疯,也不是故意的。”
季晟冷笑一声,拍了拍杨氏的肩膀,问道:“你跟我十五年,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还未等杨氏说话,季晟道:“那夜我没醉,我是故意杀人的,因为那两个小厮没有将安神香续上,没有把事做好,所以他们该死。没用的东西,都该死,我都不会留的。”
季晟的目光变得犀利而冷冽,杨氏只觉有丝凉意已经蹿上了自己脊背,但还是撑着微笑道:“不管发生什么,妾,妾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好,记住你的话。”季晟抬手抚摸着杨氏清瘦的脸庞,难得温柔道,“永远不要离开,等来年春天,我会送你一份礼物。”
杨邵不禁莞尔,道:“好,妾等着殿下。”
暖阁。
平崇帝刚撑着听完户部尚书唐士裕汇报宁州唐县铁矿恢复正常采运一事,就倏地俯身咳嗽起来,旁边坐着的季煊立即上前递过帕子,轻拍后背助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