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55)
“我冯家儿郎,绝不许对一个女子做此摇尾乞怜之姿,哪怕她是欧阳家的女子。”朱氏咬牙道。
“娘,孩儿……孩儿只是想与她解释清楚……”冯京眼角微红,语带恳求。
“解释?还有何好解释,她的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连你赠予她的画笔也一并退了回来,此等绝情决意之举,还需要你作何解释?”言毕,朱氏心一横,将信撕得粉碎。
“娘!”
“我要她知道,我的儿子不是没有人要,”镇定下来,朱氏对他和声道,“富公的夫人前日又与我见面,说富公对你十分满意,只要你愿意提亲,富家定会答应。我要你收拾心思,娶富公之女清殊为妻,她是个好姑娘,也为你等了一年,你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了。”
见他仍止不住泪,朱氏爱怜道:“你好好平复心情,待晚些时候,你来告诉我答案。”
媒人上门提亲之事两家皆未声张,其中多有顾及彼此颜面的考量,故外人丝毫不知其间发生的一切。
至于为何拒绝,欧阳芾只告诉叔父婶婶,自己并不喜欢冯京,无意嫁他,其余便不再言。
“何况富公自去岁起便有嫁女之意,我们何必横刀夺爱。”终是这句话说动了欧阳修,他与富弼为多年至交,若富弼有意,而自家侄女无意,他又何苦执著。
欧阳修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愿意便好。”
“已三日不曾出过门了。”薛氏在灯下做着绣活,提醒道。
欧阳修不以为意翻书:“怎么,往日你不是还嫌人家出门太繁,现下不出门了,你反而倒担忧起来。”
“这不一样嘛,”薛氏放下针线,“我们皆以为她对那冯当世也有情,谁料......”
欧阳修拉过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同坐,道:“之前是你教我,说她大了,凡事有自己的主意,又无人捆着她手脚逼迫她,她做事定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我们何须替她操心这许多,倒显得我们教女无方,需事事挂怀。”
“可......”
“再者说,不就是拒了次媒人提亲嘛,当年你嫁我之前,上你家提亲之人几乎将门槛踏烂,若非你皆拒之门外,哪会有你我今日夫妻缘分。”
薛氏脸一红,道:“你乱说什么,哪里便将门槛踏烂了,再说,那些皆是我父亲拒的,我可不知提亲的都有谁。”
欧阳修闻言大笑,手掌轻抚她乌发与鬓角,灯影幢幢下,薛氏雪肤又盈上几分绯红。
欧阳芾提笔端坐于案前,面前摆着绢、墨、毫笔等画具,依次排开。
胡瑗对她道,世界是很大的,即便千年以前的世界亦广阔无边,她来此世间一趟,如若最终什么也无法留下,至少可以将所见之景画下,作为她来此一趟的证明。
她想画下一切所见,千年后不复存在的一切,只属于这里的一切。
欧阳芾闭门二十日,终将笔下的溪村图定稿,后寻了次机会,送画去给孟愈章看,孟愈章细细端详之后,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讶异:
“你的进步比我想象中要大,可以告诉我这幅图景你如何构思而来吗?”
欧阳芾遂与他讲述自己如何根据此前郊外写生的画稿,加工剪裁,多番修改后形成此画。
“是因先生教我临摹古画,又教我用墨技法,我才有此进步。”
“非也,”孟愈章摇头,“单学会技法,即便临摹再多古画,亦难逃古人窠臼,许多画学生临摹日久,落得千篇一律,作品终生离不开前辈面貌,你构图敢于推陈出新,能于虚实相生间展现画景意境,这是你的优点,你需珍惜。”
“是。”
“这幅画,你可有意送往禁中,呈予官家点评?”孟愈章试探问她。
“好。”欧阳芾应道。
她不再害怕了,即便得不到赞扬,即便往后不再有,此刻她也愿尝试,因那是她想做的事。
后来曾巩听闻此事,还打趣过欧阳芾:“阿念莫非日后要成为女学正?”
“女学正不至于,”欧阳芾道,“哪日若惹得叔父不高兴被赶出家门,能卖画不至饿死便够了。”
曾巩大笑,道:“原来阿念想成为女画家。”
“子固哥哥认为不好吗?”欧阳芾问。
“好,”彼时曾巩温言道,“阿念想做什么,我都支持阿念。”
八月,欧阳修旧时好友梅尧臣入京,这件事给欧阳修带来的喜悦全家人均能感受到。
梅尧臣与欧阳修早年相识于洛阳,彼时二人位微言轻,然年轻气盛,满腹才学与壮志,恨不得日日聚在一块畅游抒怀,高谈阔论,经年过去,欧阳修已官至翰林学士,而梅尧臣仍在地方担任微职,虽才名远播,终无济于仕途。
梅尧臣此次除母丧来到汴京,欧阳修专门前去迎他,无丝毫官身已高的做派,而知梅尧臣家中贫寒,生活窘迫,还特意派人送去二十匹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