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48)
“狄枢相虽行为不妥,但......不至于为‘错’。”冯京措辞谨密道。
“那你可不可以上书为狄将军说情?”欧阳芾声音有些弱,只是说情,对冯京并不会有任何损害,“官家这么多日未回应大臣谏言,想来亦不愿罢免狄将军,但满朝无一人为狄将军说话,官家哪怕再想......”
“二娘,”冯京扶住她的肩,柔声劝道,“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好吗?”
没有之后了。欧阳芾望着他的眼睛,明白过来:“不可以......是吗?”
冯京不忍见她这般表情,道:“狄枢相出身行伍,我朝历来无武将任枢密使的先例,恐招致五代那样的祸乱,放其出知外州,或可全其名声。”
“全其名声?”欧阳芾重复着,抬首,心一寸寸冷下去,“你怎知晓他需要这样的方式全其名声,怎知他不想留在枢密使的位置?”
冯京脸色骤然变得严肃,欧阳芾第一次见他含着冷色的神情:“那他便不该作此想法。”
午后开始下起蒙蒙细雨,雨滴若细线扑在过路之人脸上,带起微寒湿意。
王安石举伞走在回家途中,目光稍转间,脚步停驻。他侧身而望道旁张开的食店,屋檐下立着一名女子,一动不动,只注视着眼前雨幕,仿若出神良久,苍白脸上犹带一丝彷徨。
“为何站在这里?”
欧阳芾怔怔抬眸,看见面前撑着伞的王安石,声音迷惘道:“介甫先生?”
“走,我送你归家。”王安石道,示意她走到伞下。
只见欧阳芾头摇得猛烈:“不用了,我这会儿不想回家,介甫先生先走便是。”
王安石沉默了下,道:“那你何时想回?”此处距离欧阳宅不远,她若想归家,其实不必等旁人送伞,他方才一时忽略了这个问题。
“......”欧阳芾被他问倒,垂首喃喃,“想回时自然便想回了......”
屋外雨仍纷纷,关婆接过王安石手中的伞,自觉去给客人倒茶。
因雨灾之故,原本考入国子监念书的王安礼此时也休沐在家,王文筠见着欧阳芾到来,还很欢快地与她打招呼。
欧阳芾坐在厅内,对递来茶水的关婆道了声谢,她整整一日皆在室外,此刻握着杯盏方觉些许暖意。
“发生了何事?”见她平静下来,王安石再次问道。
欧阳芾正欲张口,忽然似有所觉,王安石于是朝一边看去:“你二人无事可干吗?”
坐在不远处另一张圆桌上的王安礼和王文筠忙低下头,写字的写字,读书的读书。
“我同叔父吵架了。”欧阳芾压低声音,将事情始末述与王安石听,但未提及冯京。
王安石听罢,言道:“我朝提防武将胜于历朝,乃鉴于前朝祸乱之故,欧阳公此举亦不外如是。”
欧阳芾道:“我知晓,但这是不对的,先生不觉得吗?”
“是。”未料王安石如此斩钉截铁回答她,欧阳芾不禁一怔,“不止如此,国朝自签立澶渊之盟以来,苟安之风糜久,岁贡银绢以万计,名为兄弟,实则俯首称臣,邦交之谊不过自欺欺人耳。”
欧阳芾惊讶:“......难道便无法改变吗?”
“以当今统兵之法,不可改变还属尚轻,只恐久患不治,终成灾祸。”
“当今统兵之法?”
“朝廷每岁收纳流民灾民为兵,一旦为兵,每日只需习战操练,终身可不必耕种纳税,此番做法,表面是为避灾年流寇生乱,实则招致冗兵之病。养兵每岁耗资巨大,练就的兵士却全无作战之能,故与辽兵逢战必败。”
“可,难道朝廷不知这些,不能好好训练提高将士作战能力吗?”
“为防将帅拥兵自重,朝廷策令兵无常将,将无常兵,致使如今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局面,连所领兵士尚不熟悉,又何谈训练精锐。”
“所以大家提防狄将军,也是因他在将士和百姓间声望过高,怕他拥兵自重。”欧阳芾道。
“大略如是。”
欧阳芾终于明白,她原只知本朝重文抑武之风是为防止重覆前朝旧辙,生气众人排挤狄青,也只以为是成见所致,却不知国朝从上至下,竟制定了这么多抑制武官之策,而这些政策底下又有这许多隐患。
想到北宋最终破亡的结局,欧阳芾蹙眉:“难道便无挽救之法?”
“有。”
“什么方法?”
“改革。”王安石道。
“怎么改?”
王安石却在此时停住,他望向欧阳芾被他话语所吸引,投在他身上专注的目光。她是一名女子,女子本不爱听这些,故而他犹豫了:“你愿意听?”
“当然,”欧阳芾小鸡啄米式点头,“先生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