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178)
欧阳芾笑了:“我只是不希望他遭人责骂。”
“王公是不怕受人指责的。”
“你说得对,”欧阳芾道,“是我胆怯了,我说过要陪他的,我忘了。”
无外乎就是一起面对那些骂声罢了,还能有甚么呢,她不该害怕的。
吕惠卿注视她逐渐沉静下来的面容,忽有一刻羡慕起王相来,那种感情分明近在咫尺,然而他知晓自己并不具有。
“谢谢你,吉甫。”欧阳芾真心道。
“夫人客气。”吕惠卿拱手。
第62章
见过吕惠卿的次日,欧阳芾退了客店的房间,返回家中时,王安石还未归来。
残阳照尽飞雁,院里笼着一层金辉,门房弯着腰道“娘子可算回来了”,好似她出去了很久,其实不过数日。
王雱瞅见欧阳芾的身影,喜出望外地趋步奔来。欧阳芾蹲身摸摸他脸颊:“雱儿乖,这几日有没有听爹爹话?”
“我每日都很听爹的话,”王雱干脆道,“阿娘,你回来后是不是便不走了?”
“嗯,”欧阳芾给予他肯定答复,然又心底发虚,旁敲侧击道,“爹爹这几日心情可还好?”
王雱摇摇头:“不太好。”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欧阳芾忐忑。
王雱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欧阳芾,思考须臾道:“是的。”
王雱想,这样阿娘便会去哄爹爹了。
欧阳芾想,完了,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欧阳芾心情复杂地进了卧房,外间摆着一方桌案,案上除笔墨纸砚外,还堆叠了许多颇为杂乱的文书。
她抽起面上一份,是某位名叫薛向的官员上呈的关于均输法的筹划方案,对于“均输法”三字,欧阳芾从前未尝听闻,故不觉仔细将这份方案观了下去,待览至最末,她稍稍抬首,将面前铺陈的文书挨个扫去,眼里流过一丝怅然。
余晖落尽,王安石下了马,甫跨进院便闻婢女道,娘子回来了。
他略微一怔,随即撩袍往屋子里去。
至门跟前,忽地停下步子,屋中分明有灯火透来,细碎动静传入耳畔,王安石放慢脚步,轻徐缓慢地踏了进去,欧阳芾抱着叠好的衣裳,一抬首正与他目光相接。
欧阳芾显然不备,盯着他一时没了动作。
两人静默些许,王安石先开了口:“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欧阳芾嗓音略低,似情绪不高。
王安石将她身上那件青黛色褙子视去,那是她在家中常穿的衣裳,至少她应不会再离开了。
“既如此,便早些歇息罢。”
不知何故,当隔着一扇门扉时,他可曲身低姿地向她道歉,然毫无遮掩地面对面时,却连一句示软之词也难从喉间滚出。
他本不习惯认错,更怕遭到她的拒绝。
过去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争执,往往以欧阳芾撒娇讨好,抑或胡搅蛮缠告终,王安石未曾想过,当某日她不愿做这些时,他该如何。
讨好她,学着她讨好他那般,这是脑子里瞬息而过的念头。
那并非他的性格,他几乎行不来她那样的举止,王安石一时杵在原地,为难极了。
“嗯。”欧阳芾应着,心底油然而生的沮丧,也许他并不想看见她。
她体会到苏轼所言,热脸贴冷屁股是甚么滋味了。说走的也是她,厚着颜回来的也是她,王安石根本未有多的反应,他应是相当生气了。
王安石目光自她身上转移至桌案,发现文书均被人细致收拾过,整齐叠放于一旁,案头的笔墨砚台也洗的洗,换的换,收拾得焕然无尘。
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皮肤,渗透血肉,瓦解了他不知所谓的自尊,王安石启唇,示弱的话正在嘴边:
“阿念。”
“夫君。”
欧阳芾与他异口同声,王安石闭了口,转而道:“你要说甚么。”
“我们分房睡罢。”欧阳芾视线停在他腰线,并未抬头。
王安石止了须臾,僵硬生冷的气氛凝结在二人之间:“为何。”
“方便你处理公务。”欧阳芾耷拉着脑袋,“我在,恐打扰到你。”
如同一记耳光,讽刺之意扑面而来,她告诉他,你不是嫌我阻碍你办事么,我不阻碍你了,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了。
她并非为他回来,也非为了他整理案上的文书,不过是疏离之前刻意的仁慈。
那根刺粗暴地扎穿血肉,流出汩汩鲜血,王安石倏地就捡回了殆尽的自尊,见欧阳芾抱着衣裳欲走,道:“不必,你留下,我去厢房就寝。”
他甚至负气地言罢便走,不回头看欧阳芾一眼。
他的自尊限制了他行为的底线,她不愿与他同床共枕,他做不到低声下气地求。
身后,欧阳芾伫立原地,手指攥紧了怀里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