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167)

作者:骑鹤下扬州

苏辙叹了口气,道:“我本站在朋友立场考虑,疏忽了公主心情,望二娘原谅。”言罢向她作了一揖。

“我未生气,”欧阳芾缓下语调,“只是有些难过。”

一时间几人皆无言语。

“好了,”苏轼忽扬了扬笑容,道,“今日久别重逢,本当为乐事,二娘也莫这么快归家,不如同我们三个再喝几杯。”

“我同你们几个酒鬼喝甚么,你们自己喝罢,我走了。”欧阳芾嫌弃道。

三人大笑。

苏轼唤来一驾马车,看着欧阳芾登上去,苏辙、章惇两人已先回酒楼。

夜色弥漫,苏轼抬目向她,眸中清冽如水,分明不见醉态:“其实我心有后悔。”

“甚么?”欧阳芾道。

“后悔当日未将二娘的话放在心上,”苏轼温润的面庞陷在寥落星河之下的人间,“等我忆起二娘之言,她已不在人世。”

欧阳芾一愣,身子再度冷了下来。

正店里灯影绰绰,悠悠荡荡的歌调似还萦绕耳畔,“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然而世上再不会有人来酒楼寻醺醺倚醉的他,带他归家,也再不会有人戏谑地在她面前唤着阿弗,狡辩仅仅在唤自家娘子。

“我在想,二娘当日是否知晓些甚么,”苏轼望着她,“世上真的存在可称为先见之物么,抑或这是一种天机。”

欧阳芾失语,那一刻苏轼眸中透出的敏锐直觉让她无言以对,然也仅仅是直觉罢了。

“......怜取眼前人。”欧阳芾最终只能道。

“是啊,”苏轼笑了,“轼明白。”

第59章

王韶作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于熙宁二年元月离开京师,临行时王安石与欧阳芾前往送别,于汴河畔柳亭下表达期冀之情。

王韶再三感激王安石的知遇之恩,王安石却难得玩笑道,他该感谢欧阳芾的知遇之恩。

王韶目中带笑,连连称是。

“介卿,你觉不觉得子纯有点像狄青将军?”送了王韶,回程路上,欧阳芾拉着王安石的手问。

“何以如此认为?”

“感觉,”欧阳芾道,“也许是我希望他能取得狄将军那样的成就。”

王安石忆起久远的曾经,她在雨下为狄青难过的模样,扣拢了她的手,道:“来日方长,不必着急牵挂。”

“嗯。”

像狄青也非甚么好事,欧阳芾蓦地想到。

那时他们还未知,此刻于遥远熙河播下的一粒种子,在短暂的孕育期后,将会给国朝带来怎样的惊喜。

王韶走后,拜谒之人依旧纷至沓来。

苏轼、苏辙来访于某日的上午,虽是拜望,然王安石的态度与过往不同,未显得那么冷淡,而是能够沉下心去倾听二人的见解。

在最初的谈话中,他甚至赞许了苏轼于凤翔为官的一些举措,但矛盾随之而来。

“轼的看法仍与制科考试时相同,我朝目今亟待解决的乃官员选任问题,而非法度,若王公执意更张法度,请恕苏轼无法相从。”

“王公自有敛取天下之财,收归己用之志,只是此与苏轼的为官理念相违背,轼万不敢与王公站在一道。”

言之最后,话便刺耳起来。苏轼是个直肠子,认为王安石所提生财之法不过变相敛聚,施加厚税于百姓,这与司马光的看法一致。

而苏辙则在兄长的看法之外,附增了自己的认识:“王公所言不无道理,国朝府库空虚,乃三冗之害所致,冗吏、冗兵、冗费,这三冗不除,将为国朝大患。只这三冗到底如何解决,苏辙与兄长的观点一致,不应贸然变更法度,否则恐伤害大于利好。”

“......节用?”王安石向以此为荒谬之谈,而今又听苏轼提起,不觉鄙弃,“方今富户坐拥万亩之田,而贫户无立锥之地,此靠朝廷节用,可济几何?”

吕惠卿来时,苏氏兄弟正与王安石争论不休,瞥见吕惠卿的身影,三人止住话语。朝王安石拜了一拜,苏轼、苏辙二人告辞离去。

踏出门时,苏轼与伫立在外的吕惠卿对视一眼,吕惠卿很快低下头去,不看他二人。

“哥哥,怎么了?”苏辙问。

苏轼方觉自己皱了眉头,他解开眉结,道:“没甚么,走罢。”

而后吕惠卿朝内走去,两人朝外走去。

欧阳芾发现王安石似乎急需用人。

不仅苏轼、苏辙拜访,连章惇也受朝官李承之的举荐而来拜谒。

起先王安石对章惇不甚了解,闻其风评不佳——主要是行为举止无状——对其心怀顾虑,然李承之推荐说:“章惇有才,有才即可用之,王内翰与他诚心相交,自然会欣赏他。”

无怪王安石顾虑,章惇在朝中的风评并非完全出于他人的恶意中伤,也有其自身一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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