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心里的那句话。

“你恨她吗？”

汤淼摇摇头，道，“不恨”。

裴燃其实一直不能理解汤淼对待于如兰的态度。

生了女儿，却无法护自己的女儿周全，反而让年幼的女儿照顾自己。

在他看来, 于如兰并不是合格的妈妈，甚至他为汤淼感到不值。

他和汤淼关系拉近一步之后, 有些话他也能问得出口了。

“可她对你不好。以前总怪你闯祸，不听你辩解, 后来还让杨鸣去你家。”

想到这里，他又自责了一句，“也是我的错，我以前不该那么做”。

汤淼愣了一下, 紧握住了他的手，“我没有怪你，以前有讨厌过, 但后来就只剩下喜欢了，是非常非常喜欢”。

裴燃心里发涩，他觉得汤淼值得所有人对她好。

而她最在意的于如兰，却对她不够好，这让他如鲠在喉。

心里一方面希望于如兰病不要好，这是对她的惩罚，另一方面又希望她好起来，这样汤淼会更高兴一些。

他的纠结和自责都显现在脸上。

汤淼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她笑了起来，脸上的酒窝深陷进去。

“裴燃呀，我妈妈很爱我。”

裴燃眸色难掩难受，一副“你别拿假话来安慰我”。

汤淼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些话，今天是她第一次说。

“我妈妈她知道我的秘密。”

裴燃愣住，“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汤淼像是在追忆过去，浅浅地呼吸了一口，“应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于如兰是她最最亲近的人，她小时候虽然千万小心控制力气，可总有暴露的时候，她想于如兰早就知道她有一身怪力了。

“也许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她就知道了。她一直很怕我闯祸，伤到自己，伤到别人，但她又不想我有太大压力，所以只好严格要求我。”

裴燃突然顿悟了些什么。

依照于如兰那个懦弱的性格，在知道女儿拥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力量之后，肯定心里特别害怕。

害怕自己的女儿会被当成怪物对待，害怕自己的女儿会被人带走。

所以只能装作女儿很正常，不去承认，平日里多管教女儿，不让她闯祸。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叫人觉得可笑，又无处不透露着心酸。

裴燃忽然觉得自己语塞了，他又哑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

汤淼向他眨了眨眼睛，“小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她那么听于如兰的话，虽然小时候也有过不理解，但后来也渐渐明白了。

于如兰没说，她也没有说，两母女都很默契。

裴燃两手握住她的手，“那杨鸣呢？”

汤淼抿了一下唇，“他来找过妈妈一次，以参加竞赛的名义，想要和妈妈签合同，把我带走”。

裴燃急道，“然后呢？”

汤淼抬头看他，“妈妈拒绝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生着病，在卧室里睡觉。

客厅里是于如兰和杨鸣的争吵声。

于如兰厉声道，“杨老师，我很尊重您。但是这个合同，我不能签。学习期间，我不能跟我女儿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杨鸣解释道，“竞赛需要封闭训练，这很正常”。

于如兰以母亲的本能和直觉拒绝了，“我连去看我女儿都不行吗？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杨鸣道，“于女士，一切都是为了汤淼的前途。你不是说过也希望她父亲为她感到骄傲吗？牺牲一小段时间，可以换给她一段光明前途。”

于如兰摆摆手，“我女儿不会愿意的，我也不愿意跟我女儿分开。杨老师，您走吧”。

当汤淼把这些都讲出来的时候，裴燃才发现原来自己自诩看得清楚人性的恶，但其实一点也不懂人之间还有爱的存在。

他不禁想起了凌芸，他因为母亲的懦弱而厌恶了所有懦弱的母亲。

于如兰的确懦弱，不然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但她同时也是爱汤淼的，只是这种爱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必须要强大。

懦弱的人用着自己懦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爱的人。

他一直以为于如兰只是想拿汤淼跟人争宠而已。

但他才是错的那一个。

于如兰是真的很爱汤淼，也压根不会拿汤淼去争宠。

她只是过不好自己的生活。

裴燃看着汤淼的眼睛，那一双干净又纯真的眼睛。

如果不是于如兰一开始小心护着，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汤淼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以为自己很聪明，用人性揣度人心，却不如汤淼更懂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