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584)
蓝祈不置可否,只吩咐道:“老师年岁大了,一辈子也没在衣食住行上吃过苦。你挑几个稳重的侍卫,再派两个心细的仆役,路上好生伺候着,走慢些也无妨。”
“好说。”路遥眼中精芒一闪,“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就让童玄带队。”
“你倒是护夫心切。”夜雪焕无情地揭穿了他的小心思,“只可惜我暂时还不能放童玄回去。”
路遥讪讪地撇了撇嘴,“那让小隽子去,这条路他熟得很。”
“不必。”夜雪焕轻笑,“正好有个自己送上门的人选。”
路遥想了想,随即会意一笑:“你说林熙泽?”
林熙泽昨晚在玄蜂营里被灌得很惨,本就不是个多大的酒量,心中又郁结难平,直接醉到不省人事,早上才被路遥强行叫醒,几乎是生拉硬拽地带了回来,这会儿还在后院里晨练醒酒。
但事实证明,晨练并不能醒酒,夜雪焕派人将他喊来时,他依旧脸色发青,双眼浮肿,坐下时甚至都踉跄了一下。
“容大哥……对不起。”
他颓丧地低着脑袋,嗓音沙哑,“我知道错了,擅离职守,自愿领罚。”
夜雪焕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就见路遥在他身后连抛媚眼,很是一副耀武扬威的嘴脸。
路遥昨晚的确给林熙泽灌输了无数奇奇怪怪的言论,什么“离爱豆太近滤镜会失效”,“接受爱豆的失误才能和谐追星”,“妨碍爱豆谈恋爱是毒唯行径”,林熙泽根本没听懂,但总归抓住了一点中心思想——他太越距了。
他能与夜雪焕如此亲厚,都是沾了林远的光;若没有这层关系,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头小兵,也和军中那些仰慕夜雪焕的普通军官一样,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风光背后的伤痛苦楚。
当年夜雪焕伤在蛮王手上时,林熙泽年纪还小,并不了解真实伤情。林远告诉他夜雪焕伤得很重,要他莫去打扰,他还不信,巴巴地跑去求证;当时的夜雪焕表现得极其从容自然,完全若无其事,甚至怂恿他小酌了几杯酒,半点没提及自己的伤势。
如今想来,林远知情而他不知情,说明夜雪焕信赖并仰仗林远,却并未将当时尚未入军的他视作可以示弱的对象,挣扎着也要维持住完美强大的形象。
说起来大概是不想他担心,但事实上却是很见外的做法。
而就在昨日,夜雪焕主动向他示弱,他却完全没有表现出该有的理解和体谅。
路遥虽然满口胡言乱语,但终究有句话没说错——他与夜雪焕之间的差距还太大,把他看得太过理想化,所以无法站在他身侧,直面那些光鲜之下的创伤。
他还需要变得再成熟和强大一些,才能有足够的勇气承担理想之外的残酷现实。
“……我明日就回亟雷关。”林熙泽蔫蔫地吸了吸鼻子,“把所有岗哨都摸熟了再回去见你。”
夜雪焕有些哭笑不得,能在挫折中成长固然是好事,可若每一次有所领悟都要以大受打击为代价,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倒也不至于赶这么急。”他和颜悦色道,“难得能来一趟丹麓,索性就好好看看。你自幼长在边关,只知保家卫国是职责所在,却不知自己所守护的,究竟是怎样一片山河。”
“或许你看过之后,会喜欢上这样的安适繁华,又或者会觉得这山河人间并不值得你守护,都未尝不可。”
林熙泽愣愣地抬起头,因为酒意未退而迟缓的脑袋终于反应了过来,颤声道:“你、你是想让我远离边关?”
“去或者留,都取决于你自己。”夜雪焕沉静道,“我年少时,也曾笃信这丹麓城就该是我大展宏图之处,直到母后……”
他摇摇头,收起眼中一抹难以察觉的怅惘之色,又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只是希望你多看、多想,去找你真正的志趣所在,而不是被限制在一方天地里。等到你看过天地广阔,若是仍愿意为天下人守卫一方边关太平……到那时,你便真正明白自己守护的是什么,才能真正算得是边关将领了。”
“过几日,你替我护送老太傅回千鸣城。他老人家年轻时曾行万里路,山河尽在胸中,想必也会很乐意为你解惑。”
林熙泽闷闷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像多情愿,只是夜雪焕自己提及了那些沉疴旧事,所以也不敢反驳。 路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暗想夜雪焕对付这小屁孩当真有一手,苦肉计用得炉火纯青。
夜雪焕又道:“园子里这几日势必人多眼杂,你且住到玄蜂营里去,正好也让程书隽他们带你好好玩一玩。”
再转头吩咐路遥:“丹麓始终还是要留人,你看着安排,这几日也少来园子里,拿不定的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