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537)
玉醉眠当然不信这些,夜雪焕和蓝祈也不信鬼神之说,但自然造物的伟大和神奇却不得不让他们心怀敬畏。
凤琊自己所生的子女中无一人继承到他的异能,却的确在血脉中留下了潜藏的传承。从壁文上看,凤琊的异血应该同时具备“药”和“蛊”两种能力;但经过一代代的稀释,后世出现的极少数异血者都只剩下了“蛊”这一种。
玉恬曾言,凤氏千年之中所出的异血者中,有的失性发狂,有的蛊化成傀,也有的平安活到寿终正寝,结局各不相同;但唯一相同的是,后世的异血都失去了药性,自身能抗毒,却不能为他人袪毒治伤,没有太多利用价值。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们在凤氏之中才成为了纯粹的异端,而不是像凤琊一样被反复榨取生命。
这大概能算是所谓的“天道”留给他们的唯一一点仁慈。
——所以,这世上唯一还有药性的异血,只存在于蓝祈身上。
凤琊的血对一切生灵都有效,但玉醉眠在炼制契蛊时,以他的心脏做茧蛹,以自己的血做蛊引,蛊体却使用了南岭部族里男女成婚时会用到的某种情蛊,使得契蛊有了忠贞的特性,其蛊血只对契主有效;但同时也有了一定淫*,只有因情而生欲时方能结契。
他原本想让自己作为宿主,以自己的命换凤琊清醒;但契蛊本就来源于凤琊,无法认凤琊为主,也回不到凤琊体内。它有着蛊虫的本能,对自己的本源所在存留着天然的依恋;又似乎有一些原始的、不稳定的自我意识,对玉醉眠这个本该是“主人”的炼制者有着微弱又明显的抗拒。
——就如同是凤琊的一缕魂魄被一起炼制在了契蛊里一般。
契蛊的抗拒成了压垮玉醉眠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甚至开始分不清楚,那个无知无觉、没了心脏也依旧可以行动自如的躯壳,和这个以心脏炼制、没有人形却隐约有情绪波动的契蛊,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凤琊?
或许两者皆是,或许皆不是,又或许……他本就从未真正拥有过凤琊。
他崩溃又茫然,彼时的他已然垂垂老矣,而凤琊却依旧是当年刚刚蛊化时年轻美丽的模样,巨大的差距一如他们之间从未消失的鸿沟。
他终于意识到,或许他与凤琊之间从未相爱,不过是强取豪夺的占有和别无去处的依附。
契蛊对他的抗拒,何尝又不是凤琊对他无言的怪罪?
他知道自己终是错了,可究竟又是错在哪一步?
不将凤琊带出宗祠,他就要一辈子沦为供品,最终还是难逃蛊化的命运。
不将凤琊软禁藏起,他始终要遭人觊觎,时刻暴露在危险之下,日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不动用异血,玉醉眠就会在争夺中落败,凤琊即便不落入人手,也要随着他颠沛流离。
玉醉眠自觉遇到凤琊后的每一步安排都没有做错,可他与凤琊终究错过。所以在他看来,他的错误,发生在与凤琊相遇之前。
——他就不该争夺这个天下。
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他会从一开始就带着凤琊避世隐居,等到江山格局定下,再一起回到人间,享受平安喜乐。
这个逻辑可以说很牵强,看似是排除所有错误答案后的唯一选项,其实却是把过错推到了这个天下的头上——是这个天下让他失去了凤琊。
“愿以江山换凤琊……”
蓝祈喃喃念完了壁文的最后一句,密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作为旁观者,他与夜雪焕都很清楚,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若玉醉眠不曾参与天下之争,排外的南岭部族根本不会迎他入内,他连见到凤琊的机会都不会有。即便不是生逢乱世,凤琊的异能也太过惹眼,小小的南岭部族终究留不住他,到了自身难保之时,他们总会把他献出去以求庇护。
玉醉眠当然有错,他对凤琊的爱意太过霸道和扭曲,始终将他握在掌中;然而即便他放了凤琊自由,这只柔弱而美丽的小鸟也无法在满地猎人的天空下高飞。
倘若一定要追究错误的根源,那只能是凤琊的存在本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或许对于凤琊而言,在乱世之中委身于最强者,千年后与玉醉眠一起埋葬在塌毁的皇陵里,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蓝祈不由得伸手覆住自己的心口,无怪契蛊会对珑风的蛊体有如此强烈的共鸣,强烈到甚至隐隐能察觉到某些跨越千年而来的情绪——因为那本就是他的心脏,是本该在他胸腔里跳动的一部分。
所以珑风手中持着的才会是一朵无心之花,蛊傀最后的使命,就是把“花”交托到“心”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