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395)
她本是个叛逆不羁的性子,定南王要为她选婿时,她总嫌弃世家子弟纨绔不思进取,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对方有志有为,哪怕是个最低等的小兵小卒,她也可以甘之如饴;但在屏叙城里听过夜雪焕一席话以后,她的想法就有了根本上的改变——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指望那些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男子懂得尊重和理解一个女人的志向,因为在他们眼中,女子就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他们需要女人敬畏而崇拜的仰望来体现和捍卫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越是低贱卑微者,这种无谓的自尊就越强烈,越不能容忍女人比自己有才干。
若没有与她门当户对的家世背景,站不到足以俯瞰天下的高度,那就不谈什么理解,更不必谈相知相许。
昔年的先楚后何等耀眼,让朝中一众男人谈之色变,可他们终究还是不认可她,强行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屈从于她的淫威之下,而不是拜服于她的政治才能。
这并非是任何人的错,而是世俗使然。强势如夜雪焕,也不敢公然挑衅世俗、为自己母后正名,也劝她不要盯死军中这一条路,亦不要对婚姻一事太过抵触;力抗不行,还能智取。
她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又说不上来具体明白了哪些;尤其是经历过云水关之乱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武力方面的先天劣势,可若要让她像寻常女子一样在家弹琴绣花,那显然也不可能。
少女在十九岁这样的年纪思考起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这对于女子而言已经世间罕有,也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她依旧执着。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懵懂一世也就罢了,可若是看到了彼岸远方的风景,哪怕只是一点蜃影,也注定要在求知求解的路上不死不休。
她与楚长越之前不过互相知道个名号,在右陵也只是一面之缘,并未过多注意;可此次真正接触之后,她便恍然觉得许多疑问都似乎有了答案。
楚长越比夜雪焕还要小两岁,作为伴读,四岁入太学府,十一岁结业,十二岁就通过楚家的关系提前入伍,军龄比夜雪焕还长,挂翎时甚至还未及冠,一直都是个极优秀的军人,只是因为性情温和,一直跟着夜雪焕才锋芒不显。
他刚刚接手楚家的军力,风头正盛,夜雪渊便赐封他为征西大将军,几乎把所有的正面战场都交给了他。
西南诸国兵力薄弱,楚长越一路势如破竹地打进了颐国国都,转而又扫荡了其余诸小国,一战未败;虽说是因为战力悬殊,但也足以看出他在应变和决策上的经验老到。最令人惊艳的是他的控损能力,哪怕己方占据着压倒性优势,他也并不冒进,稳中求胜,尽量避免硬冲突,将伤亡控制在最小程度。
这种作战风格自然最受将士欢迎,楚家那些原本还颇有疑议的军官也对他赞赏有加,都评价他是继夜雪焕之后的又一尊年轻战神;虽然难免有些奉承之嫌,但他也的确能当得起。年后论功行赏时,应该也能获封个小侯位了。
这种稳健成熟引起了白婠婠的注意,在她看来,许多年轻将官的作战风格都偏激进,为了战功而过于追求杀敌数量,不计己方牺牲,再标榜和鼓吹“为国捐躯”;而楚长越在这样的年纪已经懂得珍惜和尊重性命,在取胜的同时尽量避免着伤亡,无论敌我。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不具备任何侵略性,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他软弱好欺;那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大家之风,绝非那些故作风流的纨绔子弟可以比拟。
他不以身怀力量为荣,反而将其视作责任和负担,就如同一柄不愿轻易出鞘的利刃,不用以伤害,而用以守护。
那种温和内敛让白婠婠如沐春风,那或许就是她在“强大”之外所想要寻求的品质。
更有意思的是,楚长越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可一旦卸了枪甲,又变得温文尔雅、腼腆拘谨,和她说两句话还要紧张脸红。指挥作战时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可到了酒席之上,稍微喝一点酒,被人调戏两句,居然还会恼羞成怒到口吃,鲜明的反差不仅不显得突兀,甚至还很可爱。
参军十二年,磨砺出了一身的坚毅果敢,军中的恶习陋习却一点都没沾到,甚至连一句脏话荤话都没有,完全就是个文书礼教下熏陶出来的贵公子。难以想象他自小与夜雪焕、莫染这些人混在一起,是如何做到出泥不染的。
看着他处在一群兵痞子中间,白婠婠就觉得他简直是野鸡堆里的一只白鹤,出挑、优雅,而且迷人。
每当前线推进之后,后方战场就要交接给定南军;这交接工作本不需要白婠婠去做,但她还是硬揽了下来,就为了能去多见见楚长越,看他被自己逗弄得面红耳赤还要强作镇定,甚至一定要保持住五步开外的距离,就情不自禁想要更靠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