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39)
夜雪焕一马当先,一身黑底纹金的重央朝服,黑金冠冕下垂着细密的旒珠,堪堪遮到眼前,却还是挡不住那对凌厉的凤目,随意一瞥,便是睥睨天下的气势。
据说当年楚后也是这样的凤眼,但她素不爱笑,多的是威严和冷傲;如今配上三皇子那一贯带笑的薄唇,却又是另一种风情,生生要让人脸红心跳的华丽性感。
楚长越在他身后,一身窄袖紧身的黑色军装,马靴裹腿,银甲披身,冠上戴红缨,胸前挂着红穗墨翎,衬出了眉眼间的坚毅沉着。
再后方是随行的羽林军骑兵,整齐列了两队,将后方随行人员的车架护在中央,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右陵的百姓自然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有可能已经在上元那天目睹过三皇子的真容,此时只能跪倒在路边,在想象里描绘这位楚后嫡子、西北边帅的英挺容颜。
人群中有不少怀春少女在偷偷张望,三皇子是不敢肖想,但看看他身边的年轻将领还是可以的。
重央以武立国,军的地位在民众心里大于官,对军人向来充满崇拜。这种崇拜反而造成了军中某些微妙的风气,尤其是在这种年轻将领之间——美其名曰无功名不成家,其实就是拖着不想娶妻。
一般而言,男子加冠就该考虑婚娶,但像楚长越、魏俨这种年轻有为又家世雄厚的,二十好几老大不小了,偏偏一点动静也没有。一是忙着建功立业,娶了妻也是聚少离多;二来眼界高了,看不上那些只会弹琴绣花、吟诗作赋的官家小姐。然而越拖便越是身价高涨,在他们自己不知道的角角落落,多少待嫁少女将他们当做梦中情人,可惜这些年轻军官一个个的都不解风情。
赵英早已带领着右陵一众大小官员在督府门前等候。这位西南总督年逾五旬,两鬓微白,官肚微挺,十足的高官风范。
夜雪焕下了马,后方的随行官员也陆续下车,两相寒暄,然后安排住宿。
原本倒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但是等侍卫统领从正中那华丽的车辇里扶出一个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三皇子并没有同大部队一道前来,但这车驾还是要给他备着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辆空车,此时却居然多出一个人来。
——会被三皇子塞在自己车辇里的人是何身份,根本不需要明说。
皇子出巡,身边带着随侍的姬妾再正常不过,便是带个男宠也无伤大雅。但把随侍的男宠塞在自己的车辇里,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三皇子寡情凉薄之名在外,这么多年从未收房,更不提是南巡期间带在身边,还坐他的车辇,这般盛宠何时有过?随行名单里也没有这么一号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丹麓随行而来的官员以为是三皇子在南境打的野食,右陵本地官员以为是三皇子金屋里藏的娇,双方的表情都十足精彩。
赵英早知归心楼里那一出戏,但也没想到夜雪焕居然真的会做到这个份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看见夜雪焕把蓝祈牵到了身边,才勉强笑道:“是微臣疏忽了,这便重新安排房间。”
夜雪焕悠然笑道:“蓝儿怕生,这督府里人生地不熟的,只怕晚上都不敢睡,还是留在我房里吧。”
蓝祈闻言,更加低眉垂首,怯怯地握住了他的衣袖,藏在他身后不敢抬头,可不是一副怕生到不能再怕生的样子。
满场官员更是鸦雀无声,赵英只得抬了抬嘴角,揖首道:“既是如此,便请殿下入内稍作休息,待晚间再为殿下接风洗尘。”
西南督府占地不算太大,却还是单独辟出了一处独立的小院,前厅连着书房和卧室,卧室则分内外两间,一进门就是一张硕大的屏风,以金银线绣着开屏的孔雀;屏风后是全楠木的案几和软椅,地上铺了一整张厚实的鹿绒软毯,细软舒适。
里间更是宽敞,一张楠木大床上铺着上等的锦缎被褥,连床帐都是最好的冰蚕纱,一旁还摆着精巧的紫铜香炉,袅袅的炉烟飘散开来,颇有了几分闲适的味道。
隔着一条走廊,后院居然还有一间浴室,直接在地面上挖了一方小小的浴池,靠墙处有一张口的虎头,该是从外面接了水道,就从这虎口里放水。池底铺着细密圆润的鹅卵石,被水泡热之后坐在上面,定然极其享受。
夜雪焕检视一圈之后哑然失笑,这分明该是为太子准备的,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回到卧房,立时就有两个使女上前,为他更衣。
他平日久居军中,其实并不习惯被人服侍起居,但这身厚重复杂的重央朝服实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穿卸,即便两个使女一起动手,也花了好久才一层层地剥了下来,换了一身暗金色的锦缎长袍,脚踩一双刺花锦靴,仍旧与他惯常的干练打扮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