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204)
又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神情甚至都有些恍惚了。
当初仅仅为了打探那张皇陵地图的下落,就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漠北一战又不知折了多少延北军。民间的那些歌颂传唱都不过是南宫家的造势,用“大获全胜”这样冠冕堂皇的辞藻掩盖去无数白骨乱蒿。当年北胡不愿交涉,是他坚持要打;夜雪薰不顾劝阻陪他上了战场,夜雪焕虽然无法助阵,却把玄蜂尽数派去,差点没让童玄交代在漠北。
他永远不会忘记延北王把兵符交到他手上时说的那句话:“此战不为国不为家,只为一人,所以一切的死伤后果,也都只能由一人承担。”
漠北轰轰烈烈的一战,四皇子和延北王世子名噪天下,却也从此背上了无数将士的性命。
——而这还仅仅只是为了一张皇陵地图。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夜雪薰都十分消沉,不愿再背负更多,几度想要放弃寻找广寒玉,莫染却死不松口。人生来都是自私的,他们这些王公贵胄就更是如此;将士的性命固然都很珍贵,但每每看着夜雪薰热毒发作,呕出的鲜血甚至烫得能消融冰雪,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在他眼里,哪怕是山河尽毁,也不如那一口鲜血来得触目惊心。
两相拉锯僵持之中,又得到了机关阵图在云雀之内的消息。
漠北烽烟方熄,不宜再动兵戈,何况西南也没有他们带兵的立场。莫染焦躁地等了两年,终于等来了一条云雀的情报,等来了蓝祈,等来了皇陵的机关阵图,如今又等来了这把机关钥匙。
就是这样一把看起来根本经不起夜雪焕一巴掌的墨玉钥匙,却能让夜雪薰脱离苦海,从此再也不用受内火焚体之苦,再也不用把春夏之间最好的时光都消磨在寂冷的雪岭里。
没有再费他一兵一卒,没有再让他和夜雪薰背负上沉重的包袱,这梦寐以求的解脱,却居然……是等来的。
他当然是应该感谢蓝祈的。无论蓝祈是何身份、有何目的,他都已经没有了质疑和排斥的立场。
“不必急着谢,我也有事要你帮忙。”
夜雪焕示意他把钥匙还回来,莫染也只得依依不舍、小心翼翼地放回他掌心里,那殷切的眼神看得夜雪焕都直起鸡皮疙瘩,嫌弃地瞟了他一眼,说道:“在开皇陵之前,你先陪我把颐国灭了。”
楚长越差点一口茶水喷到身上。
“不然呢?”夜雪焕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悦,“否则我如何解释这钥匙和机关阵图的来源?天上掉下来的?”
莫染心知他是要保护蓝祈,倒也没反对,沉吟片刻,问道:“理由呢?”
夜雪焕道:“窝藏前凤氏余孽。”
莫染蹙眉道:“当真?证据呢?”
夜雪焕道:“当真。证据暂时没有,打完就有了。”
莫染点头:“那就速战速决。”
楚长越目瞪口呆。
颐国可不同于北胡、边蛮这些边疆部族,两国交战之事,倒好像这两人三言两语就直接敲定了一样。然而仔细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行;云水关被南府接管,刘家造不成阻碍,何况自赵英那桩人口案之后,朝中就一直群情激愤,颐国不日又将遣使入朝,只要稍微露点破绽,完全有可能构成出兵的理由。夜雪焕只怕也不单纯是为了保护蓝祈,甚至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此打算,不过是厚积薄发。但这终究是战事,哪怕颐国只是个不堪一击的边陲小国,备战、宣战、出战、再到战后处置,一样比一样麻烦,岂是简单的对阵冲杀可以了结的。
楚长越忧心忡忡地出了会儿神,夜雪焕和莫染已经讨论起了兵力问题,甚至还探讨了一下新任西南边帅可能的人选,简直可谓十分猖狂。楚长越实在听不下去了,岔开话题道:“云水关此次究竟是何情况?怎的就突然找到了皇陵钥匙?”
夜雪焕沉默片刻,解释道:“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们,此次皇陵钥匙能最终被我所得,都是拜我母后所赐。”
两人一头雾水,就听夜雪焕略带嘲讽地说道:“蓝儿是母后派进云雀的。”
还没来得及吃惊,更为惊人的话语接踵而来:“他是齐晟光的小儿子。”
楚长越一阵眩晕,莫染更是如遭雷劈,两人面面相觑,细细思索了一下其中的因果,更觉如坠冰窟。莫染神情诡异,半晌才颤颤巍巍地说道:“你母后真他妈狠……你家蓝祈更可怕。他当年多大?六岁?佩服佩服。”
夜雪焕不置可否,叹道:“蓝儿当年也还年幼,许多事一知半解。暖闻那桩案子,母后必是动了手脚的,也不知还能不能查出来。”
他没有提及契蛊之事,太复杂,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只是此事毕竟牵涉太广,也还有太多未解之谜,比如楚后是从何处得到的契蛊,此物又与皇陵有着何种关联,与齐家当年那桩案子又是否有所关联;哪怕多了解一星半点,都是对蓝祈的保护。只是他也很清楚,楚后做下的布置,怕是不会有什么破绽,倒不如从最根源的凤氏查起。颐国与凤氏、与刘家都有勾结,迟早要打,但要抢在开皇陵之前打,却完全出于夜雪焕的私心,拖着莫染一起也不过做个遮掩,免得暴露了蓝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