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殿下少年时(8)
贤妃正坐在廊下,托着一小盘鱼食,引曲水池里的锦鲤争相夺食,腕上的玉镯衬得她肤若凝脂,真正的富贵闲人,意兴阑珊,别有一番美,贤妃余光瞥见高悦行从殿里出来,默默的靠在门口发呆,便笑了笑 ,道:“还是高小姐面子大啊,老三在宫里飞扬跋扈这么些年,皇帝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还是第一次受到惩罚。”
高悦行回过神,停在不远处,说:“陛下如此溺爱,实则在害他。”
贤妃瞥了她一眼:“妄议君上,你胆子大得很。”
高悦行低头说知罪。
贤妃只是吓唬她一下,并非真的问罪,叹气道:“你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陛下岂会不知。三殿下的老师——柳太傅,乃三朝元老,一代鸿儒,名满天下,当今圣上幼时便是由他启蒙。其实柳太傅年事已高,几年前便已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中事。是陛下为了老三,圣驾亲临请他还朝……老三他自己劣根难驯,陛下也失望得很。”
原来如此。
高悦行垂下眼睛。
贤妃望着她,总觉得这孩子成天心事重重的,眼角眉梢蕴着一抹化不开的郁气,记得从前的高悦行不是这样的,有几次公主的百花宴上,高氏两姊妹受邀参加,长姐温婉,次妹活泼,高悦行最喜穿素色的衣服,小小一个雪团子,在花里跑来跑去,滚一身花瓣,娇憨极了。
果然啊……
深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就连一个孩子的天真都保不住。
贤妃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作陪了,嘱咐宫人好生照看她。
高悦行失魂落魄地躺回榻上,从怀中摸出那块海棠帕子,用手指绞了一会儿,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如一团乱麻,她不禁在脑海里细细梳理自己所知有关李弗襄的幼年事。
第4章
九岁之前的时光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自打她上辈子记忆明晰时,李弗襄就是当今圣上的掌上宝,他的生母许昭仪死后,他被认在了贤妃的名下,然而,那只是挂个名号而已,贤妃并不能常常见他,李弗襄被皇帝养在乾清宫亲自教养,哪怕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都舍不得放他出去,但有所求,无有不允。
李弗襄十六岁那年,随卫国候郑千叶出战西境,留守营地,却不慎遭遇埋伏,他率三千轻骑,雪夜突围不退反进,回马枪直捣敌方中庭大帐,斩下主帅项上人头,一战成名,举世皆惊。
十七岁封王。
十八岁大婚迎娶高氏嫡次女。
十九岁西境纷争再起,襄王挂帅出征,再战、再胜。
二十一岁入主东宫,其妻高氏受封太子妃。
高悦行吁了口气。
她所知道的这些,全部都是以后的事,于现在没有半分助益。
如今的五皇子全然陌生。
她方才打听了一下五皇子的名讳,说是皇帝还未给取。
一个没有名字的,深受皇帝厌弃的皇子。
与李弗襄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那么,她的小殿下现在到底在身在何处?!
宫中的皇子还有谁?
高悦行掰着手指数了一通。
她进宫之后还没见过的,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大皇子李弗迁今年十六,年纪不对。
高悦行没有犹豫,果断将之排除在外。
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也是位不知名讳的主儿。
上辈子史官作的传中,一个字儿都没有提到他,三皇子好歹还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呢,而那位二皇子好似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似的。
高悦行叹了口气。
想弄清楚事情真相,远非一日之功,宫中行事急不得,还是先安下心来,徐徐图之,多听多看吧。
歇了两日,高悦行便跟着公主去文华殿听太傅讲学。
圣上子嗣稀薄,宫里统共这么三五个孩子,大皇子李弗迁到了成家的年岁,早不和他们一处了,于是文华殿里听学的,只剩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高悦行新进宫当伴读,也算填了个新鲜人。
三皇子李弗逑因被皇上罚了禁足,所以今日不在。
高悦行又见到了五皇子。
他正低眉顺眼地窝在角落里剥花生吃,花生壳全部堆在书本上,他来读书也就是点个卯,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听闻柳太傅到,他把书本一卷,花生壳全抖落到了书箱里,然后扑了扑手,假装正襟危坐。
柳太傅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先取了戒尺,来到他面前。
他明显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不慌不乱,认命般的摊开左手在桌面。
啪。
啪。
啪。
三下戒尺丝毫不留情面。
柳太傅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半旧的深色的布袍洗得发白,裹着他苍老瘦削的身体,而他的肩背却始终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