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42)
“哪里不好”钟欣愉问,对着车里的镜子照了照。这一向出来交际多了,她入乡随俗,描了细细的斜飞上去的眼线,唇色也更艳丽。就连香水用的也是娇兰的蝴蝶夫人,做戏做全套。
他也朝镜中看了一眼,说:“不像你了。”
“我就该是公事房里的样子对吧”她自嘲。
他摇摇头,却又不说到底是为什么。西普调的桃子香慢慢充盈了整个车厢,他手伸到西装口袋里,又想点烟。
然而烟还没摸出来,便看见有个人小跑着穿过马路,挨到车边,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车窗。
钟欣愉认得这张面孔,就是上回开一部纳什跟着常兴的那个,今天没戴帽子,也没穿貂毛领子皮大衣,大约是刚从俱乐部里追出来的,身上只一套牙签条双排扣西装,袖口一排铜纽扣闪闪发亮,花俏得有些滑稽。
外面冷,他把衣服领子翻起来,在风里缩头缩脑,笑对林翼道:“我就一个眼睛不看见,林老板又要滑脚了”
林翼坐着没动,平静了一秒才把车窗玻璃摇下来,也挂上一个淡笑,对着他说:“四宝你急什么呢我碰到个熟人,容我先送人家回去吧。”
这四宝却还不走,倚在车上跟他软商量:“许先生请你几次,今天总算要见面了,林老板要是这么走了,我跟上面不好交代啊。”
林翼一时没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没关系的,”钟欣愉忽然开口,说,“你去谈你的事情,反正我大衣都没有拿,跟你一道进去,等你谈完我们一道走。”
“那就最好了,”四宝即刻附和,“请小姐一道去吧。”说罢一点不客气地拉开车门,朝马路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翼蹙眉,飞快地看了钟欣愉一眼。
路灯昏黄的光线揉杂着霓虹的荧彩,照亮她面孔的一半,双眼却沉在阴影之中。他辨不清她说话时的表情,或许就算看见了,也不懂是为什么。
寂静的停顿的一秒,她坐在那里没有动,等他开门下来走到这一边,才伸手挽了他下车,自然而然地。他便也揽过她的腰身,自然而然地。
两人穿过马路,再次走进“上海 99”。
四宝跟在后面,凑上来给他们推门,又跟林翼打听:“这一向样样东西大涨,林老板有什么消息伐啦哪桩生意好做,指点兄弟一二吧。”
林翼没接口,他便转头向钟欣愉自我介绍:“鄙姓马,马四宝。”
钟欣愉也不与他搭话,略一侧身,靠向林翼,避开那一股发油和古龙水的气味。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马四宝倒也无所谓,直接引他们上楼。人还在楼梯上,已经听见轮盘飞旋、骰子琤琮跳碰的声音。
二楼是赌场,双零轮盘,百家乐,扑克,牌九,应有尽有。赌客中不少是西侨,也有华人,总之都是本地最有钱的那一些。男人穿挺括的无尾礼服,女人拖着长裙。仆欧们端着银盘穿行其间,盘子里满是高脚杯装的香槟和点缀着鱼子酱的梳打饼。
马四宝去敲一个包间的门,林翼趁着这时停下脚步,招手叫过一个杀老夫,兑了一卷筹码给钟欣愉。
钟欣愉知道他的用意,留她自己在外面,显得就是个舞场里认得的女人,刚上手,不相干的那一种。
她接过那卷封好的筹码,却仍旧挽着他的手臂,手指扣着他。林翼看了她一眼,又是那种探究的眼神,但来不及再说什么,包间的门已经开了,里面有人迎出来。
来人就是欧师傅说的那个“许”,以及四宝口中的“许先生”。
钟欣愉知道他叫许亚明,《申报》记者出身,后来从了商,还做过商会的秘书。当时在任上的会长就是穆先生,中日开战之后,穆先生去了香港,将他留在上海处理事务,但现在已经立场不明。
照片里看见过的人此时就在眼前了,许亚明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寻常商人打扮,体面又不算铺张,看见钟欣愉就调侃,说:“喔唷,林老板口味变了嘛,交这样文文气气的女朋友。”
“怎么”林翼一笑反问,“找女人还有个定规了不是各凭本事的嚒”
许亚明也跟着笑起来,展臂请他们进去。
几个人一同走进包间,马四宝跟在后面,带上了门。里面并不窄小,地毯满铺,挂着厚丝绒窗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二十五倍高价的煤炭,把暖气烧得正旺。男人们都已经脱了西装外套,衬衣外面一律是羊毛和丝绸拼接的马甲,香烟抽得云山雾罩。
许亚明请他们到窗边一圈沙发上落座,又叫仆欧上茶水。
林翼却不肯去坐,直接问:“今天中还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