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192)
“好。”钱掌柜应下。
从房间里出来,又回到前面柜台。钱掌柜也还是像上一次那样,拿着银票问:“小姐是要提现款呢,还是再转储蓄”
“转存吧,”钟欣愉回答,而后看一眼林翼,说,“烦您重新写一张给这位先生。”
她已经有些明白了此地运作的规矩。
“好,好,”钱掌柜还是满面春风地笑着,收走旧银票,另外写了一张新的,从小窗口递出来,交给林翼。
离开公兴里,两人在路边上了车,钟欣愉对林翼说:“这个地方你记着。”
“那贝尔蒙呢”林翼问。方才他几乎不发一言,但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总之这个地方你记着,”钟欣愉还是道,“如果以后有什么意外,拿着那张银票,到这里来找钱掌柜。”
“好。”林翼也还是这样回答,没有迟疑。
这时已经是傍晚了,他们回去圣亚纳,把她的东西整理出来,装进箱子里。
包括她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那本书,博尔赫斯的诗集。她把它交给林翼,告诉他用法。那是她的密码本。
公寓钥匙交还给门房,他们再次离开,去 Lion Ridge。
初初入夜的血巷宛如一片即将活起来的废墟。
霓虹招牌闪烁着,先亮一个字,再亮一个字,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小号手在乐池里试音,跳舞女郎在后台化妆更衣。
钟欣愉看着所有这些熟悉的场景,以及 Lion Ridge 楼上的那个房间,那张熟悉的大铜床,床头的铜灯、香炉和水晶花瓶。
她把养在瓶中的银皇后取出,洗净根须,换了清水,再放回原处。就好像她自己,兜兜转转一遭,又回到了这里。
没有开灯,他们在床上静静拥抱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霓虹的荧光混杂着月色,穿过百叶帘照进来,在两人身上拖下拉长变形的阴影。
钟欣愉真的想起从前,又问起那个未解之谜:“你在五福弄阁楼里烧掉的那张纸,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欣愉,欣愉,欣愉……”他看着她说。
她不信,以为他只是搪塞。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林翼从来都不肯说。
但这一次他竟是认真的,对她说:“我就是这么写的,很多很多遍……”
“只有名字吗”她追问。
他摇摇头,往下说:“我在后面写,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只望你来找我的那一天,我正在店堂后面的工坊里修画,你走进来,我抬起头,你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你笑……”
“然后呢”她又问。
他伸手,轻触她的嘴唇,坦白说:“没了,写不下去。”
她笑起来,想象中的那个画面简直就在眼前。五福弄的那个阁楼里,他伏案写着,字极好,落笔却是最粗鄙的句子,大约自己都看不下去,揉了,扔到一旁。后来干脆烧掉,化作清灰,吹散在那个春夜里。
“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告诉她原因,他写不下去,是因为他们想过无数次一起死,却从来没想过一起生。
幽暗中,她看着他,许久才又问,“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了”
“你相信我吗”他反问。
“我相信你,”她仍旧看着他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
但他避开她的目光,收拢手臂,把她合入怀中,在她耳边说:“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名字、没有童年。从小没有人保护我,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但就算活下来,也就只是活着而已,没有任何意义。欣愉,我只有你。”
她听着,安静地落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懂他的意思,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这条命,他愿意为她去死。
“你还记得吗 ”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答应过我的,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他凄然笑起来,点头回答:“当然记得,我只能死在你手上。”
“一百岁,”但她却说,“等你活到一百岁,很老很老,老得活不动了,我抱着你,你死在我手上。”
他也听着,同样安静地落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到了,但还是装作无知无觉,只是继续说下去:“我要你做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高尚地去死。你得活着,你答应过我的。”
“好。”许久,他才控制着自己回答,声音哑得不像话,但仍旧没有丝毫的迟疑。
回想过去的一日,的确像是道别。
贝尔蒙,长丰钱庄,沈有琪,密码本……她正做着计划中的事,一项一项地勾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想做的不仅止于此。
第101章 预兆
隔天去中储行上班,钟欣愉接到总处转来的公文。
经由文书之手重新抄写过,但还是看得出来是一封长电报的格式,装在标明“机密”的牛皮纸信封里。因为内容与外汇科密切相关,所以才传阅到她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