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189)
身后的人只是又一次扣动扳机,仍旧是空巢。
赵淮原哭起来,弓着背,额头抵到铁轨上,感觉到那上面传来的震动,才又慌忙直起身体。
“火车要来了,火车要来了呀!你快放开我,我还有要紧的事情告诉你……”他茫然寻找着一个哀求的方向,直到面孔蹭上枪口。
钟欣愉再一次拨动转轮,居高临下看着他问:“爷叔,是这样的吗”
她打听过帮派里处决的方式,只是对细节还不太能肯定。
赵淮原哭求:“乖囡,欣愉,侬相信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还有要紧的事情告诉你,你不是叫我认的那个人么是的,他就是,肯定没有错。那时候我跟你爸爸做案子,你放开我,我慢慢讲给你听……”
远处,铁轨尽头已经能看到一点亮光,是火车的头灯,像一颗光焰四射的冷星,正朝他们飞来,越变越大。
“册那!放开我!真的不是我!!”赵淮原被蒙着眼,却也有光感,这时候破口大骂起来,涕泪横流。
但钟欣愉只是俯身,凑近了他,轻声地说:“爷叔,你刚才喊出第一声乖囡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转轮再一次被拨动,扳机扣下去,子弹射入后脑,从眼眶穿出,削掉半片头颅。
几乎就在同一秒,火车呼啸而至,毫无障碍地碾过尸体。
是林翼抱住她,往后倒在铁道旁的碎石路基上。暗夜中,雨从天而降,淋湿了她的面孔。她胸腔起伏,就像在水底努力地呼吸,就像也死了一次。
第99章 信仰
上海的春天就是这个样子。一场雨之后,忽而晴了。天碧蓝,满目新绿,像是入了夏。
前一夜,林翼和钟欣愉宿在逸园的客房里,睡到近午起身,在俱乐部的游泳池边上吃早饭。
孤岛物资紧俏,此地出入的不少西侨身上还穿着冬天的羊毛衣服,在突然艳丽起来的阳光下显得过时而粗笨。
林翼倒是已经换上了白色亚麻西装。还有钟欣愉,头戴宽檐草帽,身穿时髦的竹青色连衣裙,外面披一件白罩衫,身形若隐若现。里外都是法国货,在现下这样的年月,价钱倒还是其次,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旁人一见,便知道他们是新贵,或艳羡,或鄙夷,各种眼色都有。钟欣愉看着,竟有些好奇,有没有人能猜到他们昨天夜里做了些什么。
饭吃到一半,马四宝来了,站在俱乐部门口,踮着脚朝里面张望。林翼示意西崽放他进来,却没让他落座,起身带着他去了泳池另一边的小花园。
钟欣愉戴上太阳眼镜,远远看着他们。只见两人站在紫藤架子下面,林翼把一只油纸包交过去。四宝接了,打开一个角,往里面看了看,而后笑起来。
她知道那是赵淮原的警枪。
前一夜,在逸园门口解决掉两名包探的是马四宝手下的人,但驾驶吉普带走赵淮原的是常兴。而后,就是沪宁铁路上的那一幕了。漫天密密层层的大雨,湮没在火车与铁轨撞击声中的枪响。中央巡捕房华探长失踪的新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登载在报纸上。
几句话打发走四宝,林翼又回来坐下。
“怎么样”钟欣愉问。
林翼不曾看她,点了支烟,答:“他担了风险,我也担了风险,现在他只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过几天警政部长视察沪西,他说可以保上海 99 过关,照常营业。”
“那以后呢”钟欣愉又问,“要是他真的坐上刑事科长的位子,他会跟你要更多的东西。”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近在咫尺的威胁。
但林翼却笑了,看了她一眼,说:“你现在知道怕了”
钟欣愉不语,仍旧等着他回答。她不是怕,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留下来面对。
林翼明白她的意思,缓了缓才道:“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没完。上海 99 的股份我会一点一点地全部转给他,沪西的舞厅和赌场是 76 号最主要的财源,这么些人看着呢,四宝没本事留住的。到时候,自然有人收拾他。”
他一切都想好了。
“那你呢”钟欣愉继续。
林翼却又笑了,答非所问:“就是下个礼拜,常兴陪你一起走,跟着舒拉的舞团,第一站就是香港,你们在那里下船。”
这是他们说好了的,他作为金术士唯一的条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钟欣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种可能。老秦对她说过的,你不是职业特工,如果改变想法,随时可以提出来。要是她把林翼的条件汇报上去,香港那边应该是会同意她离开的。但她也记得自己坚决地说过,我还是做我的事情。
午后,两个人又去贝尔蒙。